新塍面馆

1. 新塍面馆

亨利.戴维.梭罗说过"从一个圆心可以画出多少条半径，我们就会有多少种生活方式。"我尊重每一份职业，也尊重在这份职业中付出艰辛的人，包括最低层的劳动者，如菜场的摊贩、超市的员工、面馆的老板……
  
  
 好久没有去我家附近的新塍面馆吃面了，我记得上次去该店里吃面条，还是五个月前的夏天，久违了，差点忘记这家店里面条的味道了。那时候正值盛夏，儿子放暑假期间，我是懒于起床之人，家人想吃我做的早餐，谈何容易。因此，那一段时间，我们的早餐十之八九靠这家面店解决。
  
 以前，我不太喜欢吃面条，典型的南方人，南方胃对面食有点返酸。一直有个疑问，最近十年，甚至十几年了，在我生活的城市，一个典型的南方城市，面店随处可见，分布街头巷尾，大大小小，风味各种各样，如兰州拉面店、河南烩面馆、桐乡阿能面、乌镇羊肉面馆、四川燃面馆、山西莜面馆、陕西凉面馆、嘉兴本帮面等等。还有各种小摊贩烧的面，几根肉丝，配以青菜辣椒，味道也是杠杠的。
  
 这么多风味不同的面馆，每个店又有十几到二十道做法，粗略地算一下，在我住居的城市，面条的做法至少有四五十种。在这么多做法的面条品种里，我吃过的不会超过十个。记得三四年前，在我办公室附近，有一家面馆，嘉兴本帮面烧法，我吃了将近一年，选择的面条品种不超过五种，吃到最后，只吃一个道咸菜肉丝面。这家面店，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老板三易其主，最终还是重换门头，变成了一家快餐店。
  
 我先来说说我小时候对面条的印象，我的老家在湖南湘中，没有吃面条的习惯，只会在米饭煮得不够时，下一碗清汤挂面饱腹。记得是我十岁左右时，我家的邻居贺九爷，已经去世好多年了，他得知是胃癌晚期，喝药走了。村办学校的对面是茶厂，四周是茶园，贺九爷在茶厂的最西边一间平房里弄了个挂面小作坊。那时候经常见贺九爷在面坊里制作挂面，一台手动压面皮机，一台手动制面机，制作出均匀如丝的白挂面，挂在学校操场的最西边晾晒。放学或中午休息时，我经常去玩并且添乱，手动制面机刚到时，由于没有经验，几经失败后才做出挂面。我年少无知又玩皮，有时趁贺九爷进作坊了，跑进晾面条的木架里，看着一根根面条直垂地挂在木棍上，随轻风舞动，像学校女老师的长发般顺直，我用手指触碰面条，指尖一扫而去，干了的面条被我一碰，断了掉落一地，刚挂上的湿面条，被我手指一碰，从面棍上滑落，掉下一根又一根。被贺九爷看见了，一顿臭骂，甚至告知我父母，回家又被修理一顿。面条不好卖时，贺九爷送给我家挂面吃，每次母亲下面条时，尤其是晚上，我拒食，记恨贺九爷告状，受不了吃完挂面后胃里返酸，那味道儿忒难受，于是更加讨厌吃面了。
  
 由于少年时的一段经历，我将近二十五年的时间里，对面条敬而远之，可以用憎恨来形容。直到最近十年，慢慢地尝试着吃面条，更好奇的事情是我吃完面条后不返胃酸了，我一直以为我那千沧百孔的胃已经习惯了吃面条。后来，我听说过，现在的面条里都添加了部分碱或增粘成分，包括挂面和新鲜的机制面，不知道拉面里加没加，很久没吃拉面了，面条中的碱可以中和胃酸，原来如此。
  
 喇叭口附近的面店也就五六家，如兰州中华拉面店，感觉没有什么生意，开了四年了，生命力够玩强，估计这是回族人的为商坚守之道。乌镇羊肉面馆，去年底关门了，老板是一对夫妻，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儿。经常把半边羊挂在门口，肉淋淋地滴了一地，膻味夹杂着血腥味，经过之人无不避之，开了将近两年，生意平淡，入不敷出，最终弃店而去。乌镇羊肉面馆对面有一家四川燃面馆开了不到半年关了，变成了一间发廊。燃面馆的东边有一家重庆小面馆，开了不到两年，如今变成了河南烩面馆。以前经常去吃，吃完老是腹泻，估计是排骨面的排骨有问题，一大盆红烧排骨放在冰柜里，估计是十天前烧了一大锅，慢慢用。面馆老板是一对夫妻，听口音应该是河南或安徽北边的，有点意思，不是重庆人开重庆小面馆。我喜欢在排骨面里放点酸豆角或泡空芯菜梗，来这家面店是冲着酸菜开胃而去的，不知为何，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提供酸菜了，食之无味，改投他店而食。
  
 重庆小面馆的西边是一家新塍面馆，开了三四年了，老板亲自煮面，另外有两个中年妇女，再加一个阿姨，凭直觉其中一个中年妇女是老板娘，阿姨应该是老板的娘，相信遗传基因的神奇力量，母子很像。
  
 面店的老板是嘉兴人，应该说是嘉兴新塍人，从吴语侬腔中猜到老板应该叫"建国"，姓啥不知。三四年前，面店开业时，我偶尔去他店里吃面条，我妻子喜欢去四川燃面馆吃，儿子喜欢去重庆小面馆吃，一家人兵分三路，各择其店，各食其味。一家三口不同心，何况芸芸众生呢，千百个人有千百个胃，多元化的社会，我们应该更具有包容心，应该说海纳百川，俗人肚子里可以吃面食，也可以吃米饭，只要自己觉得好吃，不浪费，一切皆可接受。
  
 新塍面馆开张时，生意和其他几家面馆相差无几，由于老板善于经营，又不断地提高煮面手艺，从原来的夫妻店，随着生意越来越好，老板叫来他母亲帮忙，到去年又请了一个中年妇女做帮工，偶尔会见到老板的女儿来收银。
  
 说到老板的女儿，不是开店的料，面馆点面报单应该按先来后到进行，一碗烧完后，通知厨房下一碗是什么味道的面。她记忆力不好，多来几个客人，她就完全乱了，又不肯动笔，应该用笔一行一行地记好客人点的面条品种。通知厨房后划掉，按顺序进行，被她一乱，客人怄气而逃，气得在厨房里烧面的老板发大火，面红耳赤。客人在点完面条后，大部分客人会先付钱款再落坐等候，有付现金的，有电子支付的。有一次，我和儿子吃完面条，擦拭完嘴巴刁着牙签准备走，她追了上来问我付面条钱，我瞬间懵了，当着十几个人的面，被别人当成吃"白食"或吃"霸王餐"了，她当场被我一顿怒斥，并把电子转帐记录给她瞧，她才连忙致歉。走出店后，我和儿子说:“以后再也不来这家面店吃早餐了，"  儿子附和着说:“那我们去重庆面馆吃排骨面。"  因此，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新塍面馆吃早餐。
  
 可能是感觉喇叭口没有一家像样的面店，就像生活在这里的人一样，平淡安于现状，久而久之，我和儿子又去新塍面馆吃早餐了。去得次数最多的时间段，是暑假或寒假，平常我极少光顾，我是懒惰之人，懒得早餐不愿吃的人。
  
 今年寒假开始了，煦暖的阳光照耀着喇叭口的土地和人，透过薄薄的窗纱照进陋室，落在我家空荡的院子里，熠熠生辉，一只黄白相间的花猫轻盈地从庭院里走了，出了围栏，躲进了院外的灌木丛中。我从梦中醒来，又得开始吃早餐了，临近春节，路上的行人少了，没有往日的喧嚣，反而不习惯了，喇叭口的面馆营业的只有三家了。兰州中华拉面馆，不喜欢，嫌牛肉太少，一大碗拉面上盖两三片薄如纸片的牛肉，不够我们塞牙缝，加牛肉，十元起售，也就五六片，肯定不会光顾。河南烩面馆，压根儿没有吃过，应该不适合南方人的口味，生意很少，可谓门可罗雀。毫无疑问地选择新塍面馆吃早餐，连续几天推开新塍面店玻璃门的一瞬间，时间差不多在九点差一刻，面馆里热闹非凡，热气腾腾。
  
 环顾店内，客人不少，面馆里八张黄色的方桌，四张紧靠西边的墙，东边四张没有靠墙，离墙有三四尺远，够放一把凳子坐人。发现每个桌子上都坐了人，少则一二人，多则三四人，我让儿子先找个位置坐下。
  
 我径直走向吧台，看了看厨房忙得不亦乐乎的老板，和一个中年妇女说:“两碗咸菜肉丝面，面少点，每碗加个蛋。"
  
 中年妇女带着疑问地看着我说:"不加辣?"边说边用笔记录，以前我吃面条，尤其是吃咸菜肉丝面肯定加辣，无辣不欢之人，突然不吃辣椒了，让她有疑问。
  
 我边拿塑料杯边说:"不加辣，稍微快点。"心想哪能快得了，还有好几个客人在我前面等着。
  
 电子支付完20元，从热水茶炉里接了半杯开水，顺手从旁边桌上的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筷嘴泡在开水中杀菌，其实是多余的，我见过老板把筷子洗干净后，全部泡在开水里杀菌。习惯了泡一泡更放心，毕竟面店的卫生一般，按当地人的说法，这是一家"拉西"(音)面店，意思是不干净的面店。
  
 面店开了三四年，方桌已经斑驳，油渍污渍斑斑，我习惯性地抽出几张纸巾擦拭桌子，擦完的纸巾让人恶心，其实桌子不干净不碍事，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木凳子上偶尔会滴落几点油渍，我也会用纸巾擦拭，尤其是那几把塑料凳子，布满各种污渍，不看还罢了，看多了肯定没有食欲，发觉身边吃面的客人埋头吃面，等面条的客人埋头玩手机，全然不顾身边的人和事。
  
 面条终于来了，先给我儿子，小家伙最近喜欢吃点辣味了，不愧是湖南人的儿子，他从隔壁桌取了一罐剁椒，剁椒是用"仙之梅"空酒罐装着，是最辣的朝天椒，又叫泰椒，切段用盐腌制的，基本上每桌都备有，透明的冰柜里还备有十几罐。以前我喜欢吃，感觉超辣超酸爽。小家伙打开瓶盖，夹了一颗，两颗，三颗红彤彤的辣椒放入面汤里，正要夹第四颗时，被我制止了，太辣了，我怕他受不了辣味，又央求我去买饮料。
  
 每个方桌中间放了一个不锈钢筷筒，筒壁已经锈迹斑斑，沾了不少的面渍，星星点点，一支支筷子倒插在内，参差不异，筷筒的旁边有辣椒粉盒，桐乡辣酱罐，醋瓶，胡椒粉瓶等调味品，方便客人调味。
  
 面店西边的墙上挂着面条品种及价格表，面条品种繁多，价格从8元到30元都有，加荷包蛋2元，加面条1元，羊肉面的价格是用黑色油性笔手写的，价格几经涂改，从20元，改到21元，如今又改成23元，羊肉价格每年在涨，羊肉面跟着涨。
  
 我很少吃羊肉面，我总感觉红烧羊肉太甜，我不喜好甜的菜品。但是，在嘉兴这一带，从每年的冬天初到第二年初春，很多人喜欢吃羊肉面，再配一格五加皮酒，是一种享受，以前是一种小资生活，让很多人引以为豪。
  
 我最喜欢吃新塍面馆老板烧的咸菜肉丝面，加一个荷包蛋，十元一大碗，价格合理又能饱腹，尤其是那咸酸味，让我大快朵颐地吃完面条，再差点把面汤喝光，怕难为情，在碗底会留一部分汤，显得不是那么饥不择食。很多人吃面都会这样，人之常情，我在面馆里，极少见到客人把面汤喝得见底的。
  
 来新塍面馆吃面人，大部分是染厂和纺织厂的工人，尤其是上完夜班的多，点一碗面，来一小瓶酒，夏天配冰啤，吃饱喝完可以美美地睡上一天。有开货车的司机提着茶罐进来，先到茶水炉旁，小心翼翼地把茶杯倒满。有小区里的民工，市场里的商贩，快递小哥三五个坐一起，边吃边聊，也有几对年轻的夫妻。
  
 今天早上，一对年轻的夫妻点了两碗面条，可能是点面的中年妇女听错了，上来一碗青菜肉丝面。她说点的是青菜牛肉面，两人开始争论了，年轻的女子不依不饶，面店的中年妇女说只收了你8元，你应该知道不可能是牛肉面。吃面的年轻女子觉得理亏，旁边有人说她不吃我吃。她看了看面条，感觉到店里人多，重烧还要等一会，接过面条，低头边玩手机边吃。
  
 面店里人走人来，生意不断，我吃完面条后感觉全身更暖和了。走出面店，我在想简单的一碗面，可以饱我腹，价廉味美，其中有大学问，先是其味鲜美，再是速度必须快，不可久等，还有安排要合理，让人吃得舒坦。就算环境卫生差一点，不会有过多的人计较，前来吃面的全是市井人物，隔壁纺织厂、染厂的老板绝对不会光顾。一碗面少则8元，多则30天，其价不贵，人人可以食之，其利不高，积少成多，收入肯定比上班工资要高。
  
 胜利路两旁的商铺，已经少了往日的热闹，有了一串串红灯笼的点缀，才感受到了新年快来的气息，路上的车辆少了，进出农贸市场的人少了，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我徬徨而不知所措，人生何处皆漂零。不管社会文明如何进化，工业如何日新月异地进步，人类离不开食物，而且食物越简单越好。或许哪一天，我想改变生活方式了，何不开一家面店，我学着像新塍面馆一样的手艺，靠双手自食其面，简单地生活也会有另一翻意义。切记千万别装修得太好，简朴点，接地气，适合普通老百姓的眼，更适合我们的胃。
  
                               2019.1.26匆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