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史话·第三辑(509)六卿关系图谱(五)智氏

2024-05-05 12:55

1. 晋国史话·第三辑(509)六卿关系图谱(五)智氏

智氏与中行氏的交恶,在史料中并没有太多的说明,且两家之间关系原本十分融洽,他们是如何走上势不两立的道路的,这是一个很耐人寻味的问题。
  
 智氏与中行氏都出自荀氏,早年中行氏的创始人荀林父执政时,着意提携他的弟弟——也就是智氏的创始人——荀首进入卿行,开始了两家相扶相携的光辉历史。此后中行庚、中行偃和智罃之间也保持着密切的关系。
  
 但在智罃(武子)之后,智氏就开始走上了下坡路。先是智罃的儿子朔早夭,智罃老年丧子,在去世前将自己年仅六岁的孙子智盈(悼子)和整个家族都托付给了中行偃。中行偃去世后,又是在中行吴的扶持下,智盈才算是保住了在六卿中的地位。
  
 待到智盈长大,智氏总算迎来了复兴的曙光。然而不幸的是,平公二十五年(533BC),年仅三十三岁的智盈在赴齐迎亲途中去世,又把偌大的家业留给了尚年幼的智跞(文子)。彼时晋平公又开始动置换智氏的念头,智氏家族再次滑入了一个重要的节点。在智氏家族危难的关头,又是中行吴扛起了保护智氏的重任,直到智跞长大成人。
  
 在君主制下,君主寿命的长短对于家国兴衰是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的,晋国君权的速衰就与君主寿命过短有着很大的关系。在晋国内部凶险的环境之下,两代君主早夭,对于家族的发展是致命的打击。好在彼时的智氏还有一门显赫的亲戚,在中行氏的细心呵护下,智氏才在两代幼主的领导下不至于被边缘化,也避免了在后来的卿族瓜分土地狂潮中被其他家族所灭的命运,顽强地延续了下来。
  
 有了这么一段过往,按理说智氏与中行氏的关系该是相当融洽的才对,可事情的发展却并非如此,这就需要我们回到当时的情景中进行一番分析。
  
 首先是中行吴的为人。由于熟于战阵,中行吴逐渐成为了一个独断专行的强人。而这种说一不二的性格,很大程度上也应用到了家族管理之中。
  
 在晋国内部激烈的竞争环境中,稍一不慎就会导致满盘皆输,因此作为卿族的家长,必须要有过人的智慧和勇力。为了让智氏的幼主能够担当起家族的重任,中行吴对于他们的管教应当是相当严苛的,这其中不免会让这两位少主产生强烈的逆反心理,甚至是敌意。
  
 后世的帝王师往往就面临着同样的尴尬局面,帝师对于幼主管教的越是严苛,等到帝王成人后自己的命运也就会越悲惨。智氏幼主虽然没有办法让中行吴悲惨起来,但内心的怨恨恐怕是永远都无法抹去的,这也是智氏与中行氏反目的心理基础。
  
 其次,站在当时的角度上看,大家都深知六卿共存的局面是不可持续的,晋国六卿之间迟早会爆发冲突。在当时的人们看来,比如孙武所预言的,晋国政局最后的走向,必然是政权被最后的胜利者取代,就像田氏代齐一样,三家分晋的结果是当时人们看来或许只是一个意外。国际观察家们预言差别,只在于究竟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晋国人自然也有这样的认知。
  
 因此对于中行氏来说,若是两家能够活到最后,结果还是会合二为一。与其到最后两家对抗,倒不如趁智氏衰弱,就提前将两家和平归一。更何况,谁也无法预料,究竟是谁才能活到最后,两家的并可以让荀氏家族保持持续的竞争力,显然要比各自为政、被人各个击破要好得多。因此我们才看到,两家分家已经有几十年了,但是两家的家长在对外时都以荀氏自居,而不是以他们各自的氏出现。
  
 但对于智氏来说,特别是随着智跞逐渐长大,就会反感于中行氏的控制,一心想保持智氏的独立性,从而产生强烈的反抗情绪。从这个角度来看,智氏之于中行氏,就和邯郸氏之于赵氏的关系有些类似了,其矛盾也就有了一定的相似性。
  
 第三点,智氏与中行氏的矛盾,实际上早在魏舒执政时就已经显现出来了。魏舒瓜分祁氏、羊舌氏土地的事件,便是与智砾合力完成的,且最后十县土地的分封,没有给范氏和中行氏余子分封,却独独给了智氏。
  
 而在这之前,正是诸卿瓜分公室的高潮,也是中行吴伐狄略地的关键时期。中行吴在向外开疆拓土的时候,为了争取更多的利益,不可避免地就会将智氏的武装利用起来;但是在瓜分利益的时候,又很难照顾智氏。利益分配不均是晋国诸卿矛盾集聚的催化剂,也是加速中行氏和智氏离心离德的助推剂。既然从中行吴那里得不到好处,智砾就会从别从寻找,再加上对中行吴的各种怨恨,与中行氏关系分崩离析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到中行吴去世后,继任的中行寅为人贪婪而蛮横,使得智跞对其很是厌恶,两家的关系也就越走越远了。至于《左传》中所强调的,智跞宠幸梁婴父而想让他做卿这一点,或许是智跞为了笼络梁婴父而给出的空头支票,在与诸卿关系上,恰恰是最为次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些因素的影响,原本属于旧贵族集团、且正把持晋国执政位置的智氏,反而倒向了赵氏所属的阵营,这对于范氏和中行氏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晋国史话·第三辑(509)六卿关系图谱(五)智氏

2. 晋国史话·第三辑(706)三家分晋其六:晋国宗室的最终覆灭

正当赵、魏、韩三国在中原大地纵横捭阖挥斥方遒的时候,曾经在中原大地上谱写了壮丽诗篇的晋国的宗室,却渐渐被人遗忘了,乃至于他们后来的谱系都开始变得扑朔迷离。
  
 首先发生混乱的是晋出公。按照《史记·晋世家》的说法,晋出公以公元前474年为元年,到十七年也即前558年时,因四卿私分范氏、中行氏邑而出奔齐国,并于次年去世,在位共十八年。《竹书纪年》支持其出奔的说法,但其去世的时间却是在二十三年,也即晋阳之战后的公元前452年。但根据《系年》的说法,二十三年才是其出奔的时间,且出奔的方向是楚国。也就是说出公的出亡,实际上是受赵、韩、魏三家的逼迫,跟那个背锅侠智瑶还真没什么关系。
  
 关于出公的继任者,《晋世家》的说法是晋昭公的曾孙骄,其谥号是哀公,其元年在晋阳之战的前一年,也即公元前456年。哀公在位共十八年,于前439年去世。但在六年表的一些注解中,又有人认为哀公实际上是骄的父亲忌,在位两年。而骄乃是懿公,在其父死后继位,共在位十七年,于公元前438年去世。
  
 这些说法已经很混乱了,到《今本竹书纪年》中,出公在位时间扩展到二十三年,懿公(晋朝因避司马懿名讳改为敬公),在位时间也扩展到二十二年,也即前430年去世。而按照《古本竹书纪年》倒推的时间算,其去世的时间又在前434年。各种说法莫衷一是,时间前后相差九年,让人完全理不清头绪。
  
 不管出公之后是哀公还是懿公,又或者是两者兼有,在此之后即位的,是幽公柳,这一点是没有争议的。但在其具体的时间细节上,因为有之前的混乱,可以说也是一地鸡毛。一般来说,人们还是遵照《古本竹书纪年》的时间,以公元前433年为幽公纪元的起点。
  
 幽公在位的时候,三晋已经大成气候,将剩余的封邑已瓜分殆尽,公室所拥有的土地就剩下绛和曲沃两地了。三家对于公室的事情也完全不操心,幽公想要做什么事情,不敢召请三卿来朝,反而还得到三家的朝堂上去朝见。三晋也基本上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招牌,有什么事情总要拉上他出去,而幽公也只能任劳任怨,为三晋的扩张摇旗呐喊。
  
 幽公在位十八年,其去世时间的混乱在此就不再做罗列了,也按照《古本竹书纪年》将其确定为公元前416年。他去世的原因也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来自《晋世家》,说幽公昏聩,私生活很是不检点,常在国中奸淫妇女,闹得民怨沸腾。有一次他在夜间私自出城,结果就被盗贼杀害,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按照当时的记事传统,只要没有大夫参与就算是盗乱,因此可以认定是一场民变所致。而《竹书纪年》则载明是“晋夫人秦嬴贼幽公于高寝之上”,今本纪年记作大夫秦嬴,应该是传抄中出现的笔误。但两种说法都提到,幽公死后,魏文侯曾出兵平定晋乱,也就是说幽公死时晋国的确发生了一场骚乱,至于其具体的起因和经过就不得而知了。
                                          
 魏文侯定晋后,立幽公之子(又认为是其弟)烈公止为晋君。烈公在位期间,发生了三晋伐齐及三晋列为诸侯的重大事件,晋公室彻底丧失了法理上的宗主权威,但三晋似乎并没有彻底贬斥公室,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奉其为三晋名义上的精神领袖的。
  
 三晋真正与晋公室分道扬镳是在烈公二十二年,也即公元前394年。当时绛都发生了一件怪事:“国大风,昼昏,自旦至中,明年,太子喜出奔”。这段话表达的意思是,因为绛都来了一股昏天黑地的妖风,从早上刮到中午,结果第二年太子喜就出亡国外了。这个模棱两可的说法,让人感到很是匪夷所思,但如果结合其他的史实的话,似乎可以推断出这一年在晋国发生了一场战乱。
  
 首先是这件事发生的时间,恰好就在三晋伐楚的那五年空档期内。这件事发生后不久,韩、魏与楚国在榆关大战,赵国并未参与,赵、魏两国之间的关系出现了裂痕,三晋的联盟也是从这个时间点开始逐渐分崩离析的。第二个疑点是,根据学者的推测,晋烈公去世的时间就在这一年,其子晋孝公纪元的起点,与太子喜出奔的时间恰好吻合。而这场战乱究竟是以什么样的一种形式爆发的,对三晋关系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也是一个不解之谜。
  
 公元前393年,晋孝公顷(颀)继位。孝公在位期间,周安王正式册命田和为诸侯,齐康公被贬到海滨,不久后去世,吕氏在齐国的祭祀断绝,从此退出了历史舞台。按照《晋世家》的说法,晋孝公在位十七年,于公元前377年去世,其子静公俱酒接位。静公继位的第二年,晋国公室也紧步吕氏的后尘,跟着走向了覆灭。其时间点在公元前376年,也即韩国灭郑的前一年。魏武侯、韩哀侯、赵敬侯将公室土地一分为三,将静公废为庶人,公室断绝祭祀,晋国自此灭亡。
  
 既然如此,本书也就应该告一段落了,但不巧的是,《竹书纪年》又出来捣乱,说在前374年,也就是《晋世家》中晋宗覆灭后两年,有“晋桓公邑哀侯于郑”。其中的哀侯我们知道,是韩国君主韩哀侯,去年刚刚攻取新郑,灭掉了郑国。可这晋桓公又是何许人也?经过翻查之后发现,这晋桓公与《晋世家》中所说的晋孝公竟然是同一个人。那位本该入土为安的晋桓公,那个已经断绝祭祀的晋国公室,怎么就又突然以宗主的名义跑到新郑去,将郑国的土地封赏给了韩哀侯了呢?
  
 带着这个疑问,我们就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历史资料,看看这位起死回生的晋桓公究竟活到了什么时候。翻查《晋世家》中关于晋孝公去世的记录会发现,书中载明这一年是齐威王继位的元年。而在《史记》的其他记录中,太史公很是笃信地认为,齐威王就是在公元前378年继位的。
  
 然而——现代的史家却很不客气地指出,太史公是误把齐威王出生的时间,当成了他即位改元的时间了。那么问题来了,齐威王又是什么时候继位的呢?我们再回到《竹书纪年》中,会发现其中给出的答案是:公元前357年。
  
 也就是说,齐威王元年的确切时间是公元前356年,也就是在这一年,晋桓公(晋孝公)去世,其子晋静公俱酒即位。那位受封土地的韩哀侯,当年就被韩山坚(严遂)派来刺杀国相韩傀(侠累)的刺客聂政所杀,而晋孝公却依旧坚强地,又活了二十年。只是从此以后,晋公室的事迹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公元前369年,韩共侯与赵成侯将晋公室迁到屯留(山西长子县)。但迁居屯留的晋桓公却很不安分,他有着和慕容复一样的志向,总想着要复兴晋国,在公元前361年,偏居一隅的晋桓公,竟然悍然出兵攻打韩国,并夺取了泫氏(山西高平)城。
  
 是可忍孰不可忍!韩国虽然弱小常受人欺负,但也从未想过那个寄居在自家土地上的小小晋国公室,也敢骑在自己头上撒野了,这简直太欺负人了!韩国当即就兴兵报复,于三年后将晋君居住的屯留、长子等城邑全都要了回来,将自不量力的晋桓公赶出了韩国的地界,重新封到赵国的端氏(山西沁水县)。经过这么一闹,晋桓公总算是识趣了,在端氏战战兢兢地渡过了自己的晚年生活。
  
 到桓公死后,他的儿子晋静公又故伎重演,于公元前351年,出兵夺取了临近端氏的玄武、濩泽两邑(山西阳城县附近)。正所谓不作就不会死,赵国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对于这个衰败的公室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公元前349年,刚继位不久的赵肃侯毫不犹豫地就夺取了端氏,将无家可归的公室像踢皮球一样踢给了韩国。
  
 晋静公在去往韩国的路上,心中很是忐忑,但他总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总觉得晋国与韩国怎么说也是同宗亲戚,就算是韩国人再看自己不顺眼,好歹也得赏口饭吃吧?
  
 韩国人看到静公后真有些哭笑不得,但又不能说什么,只好又把屯留封给了晋君,好生供养着。晋静公看到这些安排,满以为自己还可以像父亲那样,尽管有可能会吃不上肉,但至少也能平平安安地了此残生。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韩国人对于晋公室这个累赘,早已失去了耐心。在静公徙居屯留后不久,就发生了这样的一件事:
  
 关于这个悼公是何人,历来众说纷纭,有人猜测可能就是晋静公,也有人认为另有其人。韩国人的确有杀掉静公的动机,一个到处惹事的公室,恐怕没有人还愿意奉养。对于战国七雄中最为孱弱的韩国来说,少供养一张吃饭的嘴,将更多的财富用在国家事务上,恐怕才是对宗族最负责任的态度。
  
 不管怎么说,从此以后,江湖上再也没有晋国公室的传说,一个曾号令江湖数百年的辉煌霸主晋国,一个自西周初年建国,国祚绵延传承六百余年的古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了。
  
 晋国的历史,在这里,也画上了一个让人无限感想的——句号……

3. 晋国史话·第二辑(706)中行氏的兴起

智氏和中行氏同出一族,其最早的祖先是晋武、献公时的原氏黯。原氏黯虽然也是姬姓,但并不属于晋国公族,其来源根据其称呼可知,应该是来自原地。当时的原地仍然是周王室直属的公国,原氏黯大概就是来自于原国的公室子弟。
  
 原氏黯到达晋国时,晋国正处于七十年曲沃代翼内乱的最后阶段,因为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晋武公得国后将其封于荀地,因此后来便以荀为氏,而原氏黯便开始以荀息的面目出现。
  
 荀息的事迹主要有两件,最让他名声大噪的是献公晚年的假道伐虢。当时的晋国,在献公大力的灭国夺邑过程中开疆拓土,实力大增,便想要染指中原。而在晋国进据中原的要道上却横亘着两个曾经强盛的国家——虞和虢,晋国要想顺利进主中原就必须要扫清这两个障碍。
  
 但在当时,虞虢两国唇齿相依,互为支援,晋国不论攻打哪一国,另外的一国就必然会施以援手,以当时晋国的实力,同时应付这两个国家还是有些难度的。就在献公为此头疼不已的时候,荀息不失时机地献上了假道伐虢之计。
  
 献公十九年(658BC),荀息用当时很是稀缺的宝马美玉贿赂虞君,使得虞国同意晋国借道伐虢,攻取了虢国重镇下阳。三年后,荀息又故伎重演,再次借道虞国,攻取了虢都上阳,灭掉了虢国。随后,晋军在回师途中,又出其不意地将虞国一举攻灭。荀息略施巧计就将虞虢两国兼并,由此也显示出了出色的军事才能。
  
 然而以荀息的才智,却也是一个愚忠之人。晋献公晚年由于在立嗣的问题上接连出错,逼迫太子申生自杀,公子重耳、夷吾出逃国外,导致了三公子党众的不满。献公自知骊姬的幼子难以服众,恐怕无法保持君位,临终前便托孤于荀息,让他保护太子继位。荀息自知献公交代给他的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而一心忠君的他竟然不假思索,当即立誓表示不辱使命。
  
 献公死后,权倾朝野的里克、丕郑决定举事杀死奚齐,事前还曾向荀息通了气。但荀息死忠的决心不变,明知自己难以成功,仍然不肯动摇。于是里克、丕郑集结了三公子党众,先后杀掉了荀息扶植的奚齐和卓子。荀息终究未能保全二位公子,最终只好自裁以向献公谢罪。
  
 荀息的做法,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因而给人留下了一个愚忠的印象。左传在评价荀息时说道: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荀息的悲剧,或许是由于他过于执守承诺,然而更多的是,他太过于轻易许诺了。
  
 荀息之后,整个荀氏在惠公时期都无所作为,到晋文公时期,才有了荀林父担任中行将的事情。而这中间据说还有一代,按照世本的说法,荀息之子、荀林父的父亲,是一个叫做逝敖的人;而根据太平御览的说法,这个人却叫做舞嚣,这其中还有一段传奇的故事,此处略去不表。
  
 晋文公五年(632BC),晋国城濮大胜楚军,因此作三行,而荀林父则担任中行将。这个三行的编制只存在了不到三年时间,到文公八年(629BC)又撤销了三行,将原来的三行改为新上、下两军。荀林父也就成了晋国历史上唯一一个担任过中行将这样一个职务的大夫,大概是为了纪念这样具有特殊意义的职位,荀林父便以中行为氏,成为晋国中行氏的开创者,荀林父也因此被称为中行伯、中行桓子。
  
 作五军之后,荀林父没能进位为卿,一直到襄公七年(621BC)的夷之蒐,荀林父才算是进入了内阁。当时卿大夫之间利益难以协调,各方之间争执不断,经过了三个月的流血斗争,到是年十一月,随着狐射姑的流亡,荀林父又被确认为上军佐,内阁排名第四。
  
 但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在随后到来的令狐之战和五大夫之乱中,下军将先蔑逃亡到秦,中军佐先克被叛军所杀,而上军将箕郑父和下军佐先都也都因为参与叛乱被赵盾所杀。经过一番昏乱的厮杀,赵盾和荀林父就成了六卿之中硕果仅存的两个人,荀林父由此也升格为中军佐,地位仅次于赵盾。
  
 在如此昏乱的局面下,各派势力互相残杀,唯有荀林父能够做到不偏不倚,稳坐钓鱼台,最后成为这场内乱的幸运儿,这就有着很大的智慧了。
  
 荀林父在担任中行将时,先蔑担任的是左行将,同在三行任职,因此关系较为密切。当赵盾派先蔑去迎立公子雍的时候,荀林父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他私下里曾劝过先蔑:“君夫人和太子都在国内,却要你去国外求立新君,此事有太多疑点,你还是慎重点为好。我劝你以生病为由,推掉这次使命,暗中观察局势不就可以了?再说了,这样的事情,派一个大夫去就可以了,你我一起共事多年,我真的不想看着你出事,因此才来劝你的。”
  
 但先蔑显然是对赵盾太过信任了,没有听从荀林父的意见,结果就在他们随秦军回国的路上,被赵盾突然袭击,无奈之下只好逃奔到秦国,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为了体察自己过去的老战友,荀林父特意派人把先蔑的家人和财产送到秦国。
  
 荀林父就是靠着敏锐的洞察力和老好人的性格,在短短几年时间之内,就由一个普通的大夫成为晋国政坛上的二号人物,可以说这是他的幸运。然而,祸福总是相伴而生的,在政治强人赵盾的统领下,晋国的军政大权,实际上是牢牢地掌握在赵盾一人手中的,包括荀林父在内的其他卿大夫,很难在国家的大政方针中发表自己的意见,这又是他的不幸。
  
 此外,荀林父之所以能够成为中军佐,并不是因为他与赵盾的关系有多密切,反而是因为他太过于谨慎,赵盾实在找不到他的毛病,找不到一个不让他升迁的理由,只好把他暂时放在中军佐的位置上,做一个毫无实权的名义上的副手。而赵盾真正信赖的,是诸如郤缺、士会、臾骈、栾盾这样的死党,而荀林父就在这样一个赵氏的班子里被彻底孤立了。
  
 荀林父在这样的班子里可以说是吃了不少的苦头,611年的宋国内乱,荀林父率领诸侯联军讨伐宋国,然而却因为灵公收受了宋国的贿赂,结果导致诸侯干预宋国内乱的行动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一般来说,人们都相信这个灵公做的主,但是如果细细分析的话,恐怕还是赵盾在背后使绊子。
  
 面对赵盾的使坏,荀林父不是没有做过努力,在615的诸浮会议上,他曾经主张召回逃到狄国的狐射姑,以达到制衡赵盾的目的。然而以他的势单力薄,终究还是无法在如此重要的决策上占据主导权。到赵盾死后,荀林父也没有能够顺位接替赵盾的职位,反而被自己的直接下级郤缺越级,可见其地位有多尴尬。
  
 到景公三年(597BC)郤缺去世之后,在中军佐的位置上坐了近二十年的荀林父,终于又前进了一步,成为晋国的执政。然而郤缺执政的几年间,正是楚国国力蒸蒸日上的时候,而郤缺却只管忙着壮大赵郤联盟的势力,在内政外交方面的建树就很一般了,在这么折腾了几年之后,留给荀林父的是一个内外纷乱的烂摊子。
  
 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在赵盾阴影下中规中矩二十年的荀林父突然感到无所适从。在国外,楚国的势力不断北上,侵蚀着晋国的势力范围。在国内,包括赵氏、郤氏、先氏在内的强家子弟,个个都觉得自己是一块做卿的好料,似乎都有些看不上这个被他们孤立多年的中军元帅,局面完全失去了控制。
  
 做了一辈子老好人的荀林父,其善于妥协的性格早已是积重难返,因此便习惯性地采取了一个取巧的手段来平衡各方关系。他先是任命了先毂、士会、郤克、赵朔、栾书这些强家宗子为卿,然后又在六卿之外设置六大夫的职务来安置那些不得志的强家子弟,这其中就包括赵括、赵婴、巩朔、韩穿、荀首、赵同。
  
 然而不管他采取什么样的方式,都无法满足这些纨绔子弟的愿望,他们所追求的,或许是一个能够让他们全都进入六正的方案——而这毕竟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在荀林父被国内的利益分配搞的焦头烂额的时候,楚庄王正雄心勃勃地北上伐郑了,郑国求援的使者来了一批又一批,但却始终看不到晋军的影子。郑国苦苦坚持了三个多月,,晋国才不紧不慢地赶往郑国。
  
 然而当晋军到达黄河北岸的时候,就听说郑国已经投降了。荀林父率领的是一个临时组建、内部极不协调的班子,在这种时候荀林父所能想到的也只能是撤军了。
  
 这是一个英明的决策,大概也是荀林父在这场战役中唯一一个英明的决策,但这个决策却受到了先毂的破坏。于是荀林父在韩厥的劝说下,只好随着先毂一同度过黄河,形成了与楚国决战的态势。
  
 而从这一刻起,荀林父就开始接连犯错。他先是无法约束下属,让先毂、赵同、赵括、赵旃、魏锜这一众不得志的人扰乱全军的布局;又心存侥幸地让魏锜、赵旃前往楚军驻地“求和”;最后又在楚军出动的情况下慌乱下令全军撤退,甚至还说出了先渡河者有赏这样的昏乱的命令。
  
 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邲之战以晋军的惨败告终,晋国经历了有史以来最为耻辱的一次惨败。回国之后荀林父向国君请死,景公本来也想让他担起这个责任,但在士渥浊的劝阻之下,才免于一死,并继续担任正卿的职务。
  
 荀林父虽然侥幸免于一死,但是却不得不面对霸业危机最为深重的处境:宋国在晋国的指使下攻打陈国,然而卫国却背叛晋国援助陈国;楚国趁着战胜的余威围困宋国九个月之久,导致宋国与楚议和;东方大国齐国也开始与楚国眉来眼去,鲁国在齐国的侵蚀之下开始与楚国联络;地处西陲的秦国和戎狄也趁晋国衰弱入侵晋地……
  
 晋国的霸业面临着全面崩盘的危险,面对着这样众叛亲离的局面,晋国的日子很是不好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国在中原原本属于自己的势力范围上横行霸道。
  
 痛定思痛,荀林父只能忍辱负重,开始向戎狄要土地,景公六年,荀林父以讨乱为由,灭掉了赤狄潞氏,为晋国争取了很大的发展空间,这才如释重负地把重担交给了士会。此后士会郤克继续延续荀林父的政策,先后讨灭了赤狄的甲氏、留吁、铎辰,并最终与卫国联合攻灭了赤狄残留的廧咎如,彻底铲除了赤狄对于晋国后方的威胁。
  
 荀林父之后担任中行氏掌门的是中行宣子荀庚。晋景公八年,荀林父退休后,荀庚因袭父爵进入了六卿行列,担任下军佐。其后又随着士会的退休和赵朔的早夭,荀庚接连进位成为上军将。到景公十七年下宫之役后,赵氏淡出了权力体系,而荀首也于当年去世,晋国重新进行人事调整,荀庚进位为中军佐,地位居于栾书之下。沿袭父爵进入内阁的荀庚,似乎也秉持着中庸的处事原则,在这个人才辈出的时代算是一个存在感很弱的人。在整个从政期间,没有任何可以拿得出手的政绩。倒是在这默默无闻之中,似乎与当时执政栾书的关系很是密切。
  
 麻隧之战后荀庚就从历史舞台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儿子中行献子荀偃(字伯游)。中行偃在鄢陵之战时开始登上历史舞台,且一出场就担任了上军佐的职务,在八卿之中名列第四位。鄢陵之战中中行偃并无突出的表现,战后士燮去世,三郤被灭,中行偃顺位担任中军佐。
  
  但由于与栾氏之间的亲密关系,中行偃被卷入了一系列的内部斗争中,并最终伙同栾书杀害了晋厉公。因为有了弑君的前科,本来应该在栾书退休之后接任正卿的中行偃,在悼公元年的人事调整中没有得到顺位的提拔,而是接连被韩厥、荀罃和士匄超越,甚至还遭到降格使用,由中军佐退居上军将——在内阁中的位置不升反降,这在晋国的历史上恐怕也是独一无二的。   
  
  一直到悼公十四年,荀罃去世,中行偃才在士匄的谦让下成为晋国执政。在其执政时期,晋国公室力量下滑,开始进行人事收缩。而在国际事务上,由于楚国受吴国侵扰不能北上,主要是处理秦国、卫国和齐国相关的事务,详情在后面的章节中会具体介绍,此处不再详述。   
  
  中行偃大体来说还是一个公忠体国的大夫,在临死之前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家族内务,反而是伐齐事功之未尽。中行偃死后,中行氏的家业由他的儿子中行穆子荀吴继承。荀吴在平公四年中行偃死后进入内阁,担任下军佐的职务。关于荀吴的事迹,以后会着重介绍,此处从略。

晋国史话·第二辑(706)中行氏的兴起

4. 晋国史话·第二辑(607)“戏”之盟

这样的局面维系了两年的时间,到悼公八年(566BC),楚国开始着力瓦解晋国的联盟。先是楚子囊重兵围陈,悼公在鄬地(河南鲁山)会盟诸侯再次商议救陈。然而就在会议进行的当口,陈哀公却溜走了。原来是陈国有两个大夫庆虎和庆寅,他们一方面安排公子黄到楚国去出访,另一方面则暗地里沟通楚人将出使的公子黄扣留,然后派人送信给参加盟会的陈哀公说,如果你不回来,恐怕国内会因此生乱。由此可见,陈国内部究竟还是秉持着务实主义的作风,加入晋国的联盟只会把陈国变成两国争霸的战场,还是依附楚国更加实际。晋国对此似乎也并不追究,而是任由他们去了。
  
 与此同时,郑国内部也发生了变乱,刚继位五年的郑僖公被倾向楚国的子驷所杀。按照左传的说法,郑僖公之死是因为骄横所致。说是郑僖公做太子的时候,在晋厉公六年时与子罕一同访问晋国,结果对子罕不加礼遇,后来和子丰一同到楚国朝见,又对子丰很是不礼。到他继位的时候,子丰去晋国朝见,想要向晋国控告僖公,让晋国废掉其君位,但被子罕制止了。
  
 有子罕这样的宽宏大量,子罕、子丰不追究僖公的不礼,或许事情也就告一段落了。可僖公偏偏收不住他的公子脾气,在一次公务活动中,他对担任相礼的子驷也很是不礼。一旁的人一再劝说僖公,结果僖公听不得忠言逆耳,愣是把进言的人给杀掉了。
  
 这个子驷可是个暴脾气,从来受不得这些侮辱,如若是无心之失尚可原谅,可僖公杀掉劝谏的人分明是知错不改,摆明了是要故意羞辱他。因此就在去参加鄬地会盟的途中,子驷派人在夜里将僖公暗杀了,而对外却说是国君急病致死。
  
 子驷的一意孤行激怒了国内的群公子,他们想除掉子驷,却被子驷占了先。悼公九年四月,子驷罗织罪名杀掉了四个公子。子驷在杀掉郑僖公后立了五岁的郑简公为君,又将自己的反对者一举铲除,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郑国只手遮天的权臣,在他的治下,叛晋服楚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了。
  
 次年四月,郑国派子国、子耳入侵蔡国,俘虏了蔡国的司马公子燮,在当年五月邢丘会盟时将战俘和战利品都奉献给了晋国。郑国国内都以为自豪,唯有子产认为这将是祸患的源泉。近几年郑国服晋,楚国一直腾不出手来侵扰郑国,郑国好不容易有几年安生的日子,却要攻打楚国的盟友自找麻烦,势必会将郑国再次引入晋楚拉锯的噩梦中。
  
 但出征立功的子国却不愿意听这样的话,厉声呵斥道:“国家大事,都由正卿做主,你知道什么?你一个小孩子也敢妄议国政,就不怕遭遇祸难吗?”由此可见,子国和子耳讨伐蔡国完全是出于子驷的命令,他们都遵照郑成公的意愿一直都要求依附楚国,也正是在这样的心态下,子驷故意派子国、子耳入侵陈蔡,以激怒楚国。
  
 果然当年冬天,楚国发兵伐郑,子驷、子国、子耳坚决要求与楚议和。按照子驷的说法,人生苦短,何必自寻烦恼,楚国来了我们就依附楚国,晋国来了,我们就依附晋国。只要不与他们纠缠,百姓不会因此而受累,不就可以了吗?
  
 子展仍有疑虑,他说:小国侍奉大国无非是一个信字,如果不讲信用,就每天都会有人找你的麻烦。我们已经与晋国进行了五次盟会,现在竟然要完全背弃,如果晋国前来讨伐,就算楚国救援又能如何?楚国不过是把我们看成是边地的县邑罢了,与晋国的态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晋国现在四军齐备,八卿和睦,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一定不会丢弃郑国的,我们还是等待晋国的救援吧。楚国路途遥远,粮食吃完了就会回去,也没什么可怕的。
  
 子驷深知此理,但他已经决心要依附楚国,便止住了争执说道:“人多口杂反而没有了主心骨,你们在这里畅所欲言,可出了问题谁来承担责任?如果你们都不能担责,那就由我来担,主意也由我来定。”
  
 子驷是一国执政,且新君简公也是由其扶植的,众人无法与其争执,就只好按照子驷的意见办。在与楚议和之后,子驷还特意派了王子伯骈去向晋国解释说:“我们不是真心要依附楚国的,只是贵国君主命令我们修整兵备,加强操练,随时准备讨伐不臣。蔡国人不服从贵君使命,我郑国也不敢贪图安逸,召集军队讨伐蔡国,俘虏了司马燮,并在邢丘的会盟时献给了贵国。可楚国却发兵讨问我们为什么要对蔡国用兵,我们本不想与楚议和,可他们却焚烧我们城郊的防御设施,侵略我们的城池。郑人为抵御楚人的侵略可以说是男女老幼,全民上阵,可终究不是楚国的对手。国家危在旦夕,却无处申告,父兄子弟四散逃亡,百姓悲痛愁苦,不知该向谁寻求保护,便一致要求屈服于楚国。我和我的几位同僚都无法约束,所以特来向您报告。”
  
 当时的晋国执政荀莹早就知道子驷打的是什么主意,便派了行人子员责问到道:“贵国受到楚国的讨伐,却不派一个使者来通禀,反而立刻就屈服于楚国,个中况味恐怕只有你们自己知道。既然贵国有这样的愿望,我们也不敢反对,但请转告贵国君主,寡君准备带着诸侯和你们在城下相见,希望贵国能够认真考虑一下。”
  
 悼公十年冬,诸侯联军围攻郑国。晋国四军及诸侯联军分工明确,荀莹、士匄率领中军及齐、鲁、宋联军围攻其鄟门(东门),中行偃、韩起率领上军及卫、曹、邾联军围攻其梁门(西门),栾黡、士鲂率下军及滕、薛联军进攻其北门,将郑国都城三面包围,赵武、魏绛带领杞、郳的联军则负责砍伐路边的栗子树。几天之后,联军在汜水边修整,荀罃下令全军:“修理好作战的器具,准备好粮草,将老弱病残送回国内,伤重无法远行的送到虎牢休养,剩余的全军精壮继续对郑国实行包围。”
  
 看到这样的阵势,郑国也丝毫不反抗,立刻就与联军讲和了。但晋国并不想就这样放掉郑国,毕竟执政的子驷是个倾向于楚国的主子,与晋讲和只是他的权宜之计。一旦楚国来讨,子驷同样会大开城门迎接楚军的,而且对于楚军的欢迎只会更加热烈。要想彻底断了郑国的念想,还必须得在楚国身上下功夫,为此晋军内部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中行偃提出了围点打援的策略,他认为既然郑国人心怀异志,那就不与郑人讲和,仍旧对其进行包围,以等待楚军救援。等到楚军前来,就采用围点打援之计,将楚军彻底打垮,如此一来就可以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收服郑国。
  
 荀罃却不如此看,鄢陵之战算是晋楚之间的一场大决战,楚军大败而归。然而战后不久,楚军就又能继续北上,与晋国争锋。而郑国却因为楚国的恩情,一直念念不忘。这些都是前车之鉴,打败楚军显然不能解决问题,只要他们的野心还在,郑国的问题就永远无法解决。更何况,两国进行大决战的变数实在太多,如果一时失利,就会全盘皆输,在目前的晋国,是很难承担失败的后果的。
  
 他郑重其事地说道:“与楚国短兵相接固然可以逞一时之快,但会给列国造成巨大的损失,如此争胜得不偿失。先王曾教导我们,君子用智,小人用力。倒不如与郑结盟然后退兵,引诱楚国人进攻郑国。”荀罃为此提出了车轮战的战术:允许郑国议和的请求,以诱使楚军前来讨伐。他把晋国的四军以及诸侯联军分成三批,轮番与前来伐郑的楚军交战。楚国为了征服郑国,就会接连不断地出兵,面对的却是以逸待劳的诸侯联军,几次阵仗下来必然人困马乏难以为继。
  
 建议是个好建议,但是总得有人支持才行。诸侯各国都疲惫不堪,不愿意打仗,你有再好的计策没有人执行也是白搭。在各国异口同声的反战浪潮中,荀罃也无法坚持,只好同意与郑国讲和。
  
 于是在十一月初十,晋、齐、鲁、宋、卫、曹、莒、邾、滕、薛、杞、小邾等十二国与郑国在戏地举行会盟。盟会当天,六岁的郑简公携郑国的六卿以及大夫、卿的嫡子,一国的精英人物尽数附会,与晋国缔结盟约。
  
 然而这次的签约,与会的双方都缺乏诚意,彼此也都心知肚明。为了表达对郑国的不信任,晋国的士弱制作盟书,书曰:“从今天盟誓以后,郑国如果不对晋国唯命是听或存有二心,有如此盟。”
  
 晋国的盟书对于郑国来说完全是个不平等条约,子驷当然也不甘示弱,快步上前当众发言:“上天要嫁祸给郑国,让我们夹在两个大国之间,大国不仁不施加恩惠于我,却总是发动战争胁迫我们与之结盟,让我们的神灵不能安享祭祀,百姓不能尽享其成,男女老少形容削瘦,却无处诉说。今天盟誓之后,郑国当服从合于礼仪且实力强大的国家来保护我们的国家和人民,如果有其他的想法,有如此盟。”
  
 子驷的字里行间流露出了不服不忿的情绪,既表达了郑国受了多年夹板气的怨恨,也表达了对此次盟誓的不屑一顾。中行偃当即要求他修改盟书,可郑国的公孙舍却说:“盟书已经报告给神灵了,如果对神灵所说的话还可以修改,那这盟誓还有什么作用呢?”
  
 荀莹知道这次的会盟本来就是在缺乏互信的基础上举行的,郑国并没有完全服膺,若不是诸侯反战情绪高涨,晋国也不会如此草草地就同意郑国求和的请求。事已至此,即便是改了盟书,也未必能改变其心意,便劝道:“用盟约来要挟他人,本就不合礼仪,这与我们的初衷是大相径庭的。收服郑国不是一日之功,何必急在一时,先跟他们结了盟,然后休整军队再来,总有一天郑国会服膺于我的。更何况,如果我们不修文德,别说郑国,国内的百姓也会丢弃我们。反之,只要我们肯修养民力和睦民心,远方的人们也都会来归顺(比如陈国),区区一个郑国又算什么?”
  
 这次会盟之后,因郑国不听从晋国的号令,十二月初五,晋国又带领诸侯围攻郑国的三面城门。二十日,联军再次从阴阪(新郑西)渡河,侵袭郑国,随后又从阴口渡河撤军。郑国的子孔想趁晋军劳师远征疏于防范进行偷袭,但被子展劝阻了。
  
 晋军刚刚撤退,楚军又来讨伐,子驷毫不犹豫地就和楚军讲和了。子孔和子蟜问他,我们刚和晋国结盟,如今口血未干就背弃盟约,这合适吗?
  
 子驷和子展反问道:“我们的盟誓本来就说是唯强是服,并没有说一定要服从晋国啊。现在楚军来袭,晋国不能救援,那么楚国就是强权,既然如此,我们就一定要遵守盟约。更何况,晋军以战事要挟与我们结盟,本来就毫无诚信可言,就算是不遵守,神灵也不会怪罪我们的。”

5. 智伯之亡【三家分晋】

历史上的成或者败都不是偶然的。智伯的隐患在公元前457年就已经埋下了。此时距离智伯灭亡仅有4年。
  
 把持晋国朝政的“晋国六卿”中,智伯拥有最强的实力。在公元前457这一年的宴会上,智伯当然谁都不放在眼里,韩康子、段规在他看来,虽然同是晋国辅臣,但地位远不及自己,当然可以随意戏弄侮辱了。
  
 只是同族的智国觉得不妥。
  
 “主公,不做好防备祸患的准备,祸患必定会出现的!”
  
 “祸患就算有,也是由我发起的。我不动,谁敢作妖?”
  
 “你屡次得罪人,他们不是不怨恨,只是克制着没有表现出来。所以呢,及早做好准备,在他们没有行动的迹象表现出来的时候就应该小心提防了,防患于未然啊……”
  
 智伯根本不听劝。
  
 人类的欲望是没有尽头的。
  
 智伯是人类,智伯也有欲望,智伯的欲望是更大的地盘,地盘可是实力的彰显。
  
 智伯问韩康子要地盘,韩康子给了。问魏桓子要地,魏桓子不想给。任章问为什么不给呢?魏桓子说没理由他不讲道理的说要我就给啊。
  
 任章说:“他无缘无故地要地,诸位大夫肯定怕他。我们给他,他必然膨胀,膨胀就会轻敌。怕他的诸位就会走得近。这样势力的天平就不再向他倾斜了,他肯定活不久了。想要打败他呢,就要先帮他一把,想要从他那里拿点好处呢,就得先给他一点蝇头小利……”
  
 魏桓子不是智伯,魏桓子听劝:“给吧。”
  
 智伯问赵襄子要地,赵襄子不给。
  
 对于当时的智伯来说,赵襄子绝对是个刺头。
  
 站在智伯的角度来说,如果放任赵襄子不管,那么他在晋国的威信必然大打折扣。而且以自己的实力,揍他没商量。
  
 于是智伯拉着韩康子、魏桓子就奔赵襄子去了。
  
 围城。围着赵襄子的晋阳,开闸放水淹城。
  
 智伯带着韩康子、魏桓子去察看淹城的效果,得意至极:“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水都可以灭掉一个城的。”
  
 韩、魏两人互相示意,智伯知道这个怕不是个好事儿————汾水可以淹掉魏桓子的安邑,绛水可以灌掉韩康子的平阳啊!
  
 有个叫絺疵的人或许是察觉到了韩、魏的情绪,跑到智伯这边打小报告来了:“韩、魏这两人肯定想反水!”
  
 智伯翻了个白眼:“你怎么知道?”
  
 “说好打了赵襄子我们三家把他地盘分了,这都要打掉赵襄子了,他俩还不高兴,这不明摆着的嘛?”
  
 智伯不听劝。他要是听劝他还是智伯嘛!
  
 赵襄子派了个使者,张孟,偷偷跟韩康子和魏桓子见了面。张孟说了:“唇亡齿寒啊各位!我家赵襄子如果完了,那下一个会轮到谁呢?是你,韩康子!是你,魏桓子!”
  
 这两人也明白:“明白啊。”果断反水。
  
 夜半之时,赵襄子派人杀掉河堤的守卫,打开堤坝防水去淹智伯的军队,然后正面去刚,韩、康侧面包抄,成功反杀。
  
 听人劝,吃饱饭!————但显然不只这一点。现如今我们能以上帝视角旁观三家分晋的过程,也许会认为并不是智伯当初听人劝就能避免这种结局的。然而历史就是这么一个有趣的东西,我们无法去改变,但可以去避免类似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也许平行世界里有一个不骄奢的智伯,他的结局很好。

智伯之亡【三家分晋】

6. 《晋书》卷九十七 列传第六十七

  ◎四夷
  
      △东夷〔夫馀国 马韩 辰韩 肃慎氏 倭人 裨离等十国〕
  
      △西戎〔吐谷浑 焉耆国 龟兹国 大宛国 康居国 大秦国〕
  
      △南蛮〔林邑 扶南〕△北狄 匈奴
  
      夫恢恢乾德,万类之所资始。荡荡坤仪,九区之所均载。考羲轩于往统,肇承天而理物。讯炎昊于前辟,爰制地而疏疆。袭冠带以辨诸华,限要荒以殊遐裔,区分中外,其来尚矣。九夷八狄,被青野而亘玄方。七戎六蛮,绵西宇而横南极。繁种落,异君长,遇有道则时遵声教,钟无妄则争肆虔刘,趋扇风尘,盖其常性也。详求遐议,历选深谟,莫不待以羁縻,防其猾夏。
  
      武帝受终衰魏,廓境全吴,威略既申,招携斯广,迷乱华之议,矜来远之名,抚旧怀新,岁时无怠,凡四夷入贡者,有二十三国。既而惠皇失德,中宗迁播,凶徒分据,天邑倾沦,朝化所覃,江外而已,賝贡之礼,于兹殆绝,殊风异俗,所未能详。故采其可知者,为之传云。北狄窃号中壤,备于载记。在其诸部种类,今略书之。
  
      东夷,夫馀国、马韩、辰韩、肃慎氏、倭人、裨离等十国。
  
      夫馀国,在玄菟北千馀里,南接鲜卑,北有弱水,地方二千里,户八万,有城邑宫室,地宜五谷。其人强勇,会同揖让之仪有似中国。其出使,乃衣锦罽,以金银饰腰。其法,杀人者死,没入其家。盗者一责十二。男女淫,妇人妒,皆杀之。若有军事,杀牛祭天,以其蹄占吉凶,蹄解者为凶,合者为吉。死者以生人殉葬,有椁无棺。其居丧,男女皆衣纯白,妇人著布面衣,去玉佩。出善马及貂豽、美珠,珠大如酸枣。其国殷富,自先世以来,未尝被破。其王印文称“秽王之印”。国中有古秽城,本秽貃之城也。
  
      武帝时,频来朝贡,至太康六年,为慕容廆所袭破,其王依虑自杀,子弟走保沃沮。帝为下诏曰“夫馀王世守忠孝,为恶虏所灭,甚愍念之。若其遗类足以复国者,当为之方计,使得存立”有司奏护东夷校尉鲜于婴不救夫馀,失于机略。诏免婴,以何龛代之。明年,夫馀后王依罗遣诣龛,求率见人还复旧国。仍请援。龛上列,遣督邮贾沈以兵送之。廆又要之于路,沈与战,大败之,廆众退,罗得复国。尔后每为廆掠其种人,卖于中国。帝愍之,又发诏以官物赎还,下司、冀二州,禁市夫馀之口。
  
      韩种有三:一曰马韩,二曰辰韩,三曰弁韩。辰韩在带方南,东西以海为限。
  
      马韩居山海之间,无城郭,凡有小国五十六所,大者万户,小者数千家,各有渠帅。俗少纲纪,无跪拜之礼。居处作土室,形如冢,其户向上,举家共在其中,无长幼男女之别。不知乘牛马,畜者但以送葬。俗不重金银锦罽,而贵璎珠,用以缀衣或饰发垂耳。其男子科头露紒,衣布袍,履草屩,性勇悍。国中有所调役,及起筑城隍,年少勇健者皆凿其背皮,贯以大绳,以杖摇绳,终日欢呼力作,不以为痛。善用弓楯矛橹,虽有斗争攻战,而贵相屈服。俗信鬼神,常以五月耕种毕,群聚歌舞以祭神。至十月农事毕,亦如之。国邑各立一人主祭天神,谓为天君。又置别邑,名曰苏涂,立大木,悬铃鼓。其苏涂之义,有似西域浮屠也,而所行善恶有异。
  
      武帝太康元年、二年,其主频遣使入贡方物,七年、八年、十年,又频至。太熙元年,诣东夷校尉何龛上献。咸宁三年复来,明年又请内附。
  
      辰韩在马韩之东,自言秦之亡人避役入韩,韩割东界以居之,立城栅,言语有类秦人,由是或谓之为秦韩。初有六国,后稍分为十二,又有弁辰,亦十二国,合四五万户,各有渠帅,皆属于辰韩。辰韩常用马韩人作主,虽世世相承,而不得自立,明其流移之人,故为马韩所制也。地宜五谷,俗饶蚕桑,善作缣布,服牛乘马。其风俗可类马韩,兵器亦与之同。初生子,便以石押其头使扁。喜舞,善弹瑟,瑟形似筑。
  
      武帝太康元年,其王遣使献方物。二年复来朝贡,七年又来。
  
      肃慎氏一名挹娄,在不咸山北,去夫馀可六十日行。东滨大海,西接寇漫汗国,北极弱水。其土界广袤数千里,居深山穷谷,其路险阻,车马不通。夏则巢居,冬则穴处。父子世为君长。无文墨,以言语为约。有马不乘,但以为财产而已。无牛羊,多畜猪,食其肉,衣其皮,绩毛以为布。有树名雒常,若中国有圣帝代立,则其木生皮可衣。无井灶,作瓦鬲,受四五升以食。坐则箕踞,以足挟肉而啖之,得冻肉,坐其上令暖。土无盐铁,烧木作灰,灌取汁而食之。俗皆编发,以布作襜,径尺馀,以蔽前后。将嫁娶,男以毛羽插女头,女和则持归,然后致礼娉之。妇贞而女淫,贵壮而贱老,死者其日即葬之于野,交木作小椁,杀猪积其上,以为死者之粮。性凶悍,以无忧哀相尚。父母死,男子不哭泣,哭者谓之不壮。相盗窃,无多少皆杀之,故虽野处而不相犯。有石砮,皮骨之甲,檀弓三尺五寸,楛矢长尺有咫。其国东北有山出石,其利入铁,将取之,必先祈神。
  
      周武王时,献其楛矢、石砮。逮于周公辅成王,复遣使入贺,尔后千馀年,虽秦汉之盛,莫之致也。及文帝作相,魏景元末,来贡楛矢、石砮、弓甲、貂皮之属。魏帝诏归于相府,赐其王傉鸡锦罽、绵帛。至武帝元康初,复来贡献。元帝中兴,又诣江左贡其石砮。至成帝时,通贡于石季龙,四年方达。季龙问之,答曰“每候牛马向西南眠者三年矣,是知有大国所在,故来一云。
  
      倭人在带方东南大海中,依山岛为国,地多山林,无良田,食海物。旧有百余小国相接,至魏时,有三十国通好。户有七万。男子无大小,悉黥面文身。自谓太伯之后,又言上古使诣中国,皆自称大夫。昔夏少康之子封于会稽,继发文身以避蛟龙之害,今倭人好沈没取鱼,亦文身以厌水禽。计其道里,当会稽东冶之东。其男子衣以横幅,但结束相连,略无缝缀。妇人衣如单被,穿其中央以贯头,而皆被发徒跣。其地温暖,俗种禾稻纻麻而蚕桑织绩。土无牛马,有刀楯弓箭,以铁为镞。有屋宇,父母兄弟卧息异处。食饮用俎豆。嫁娶不持钱帛,以衣迎之。死有棺无椁,封土为冢。初丧,哭泣,不食肉。已葬,举家入水澡浴自洁,以除不祥。其举大事,辄灼骨以占吉凶。不知正岁四节,但计秋收之时以为年纪。人多寿百年,或八九十。国多妇女,不淫不妒。无争讼,犯轻罪者没其妻孥,重者族灭其家。旧以男子为主。汉末,倭人乱,攻伐不定,乃立女子为王,名曰卑弥呼。
  
      宣帝之平公孙氏也,其女王遣使至带方朝见,其后贡聘不绝。及文帝作相,又数至。泰始初,遣使重译入贡。
  
      裨离国在肃慎西北,马行可二百日,领户二万。养云国去裨离马行又五十日,领户二万。寇莫汗国去养云国又百日行,领户五万馀。一群国去莫汗又百五十日,计去肃慎五万馀里。其风俗土壤并未详。
  
      泰始三年,各遣小部献其方物。至太熙初,复有牟奴国帅逸芝惟离、模卢国帅沙支臣芝、于离末利国帅加牟臣芝、蒲都国帅因末、绳余国帅马路、沙楼国帅钐加,各遣正副使诣东夷校尉何龛归化。
  
      西戎,吐谷浑、焉耆国、龟兹国、大宛国、康居国、大秦国、吐谷浑、吐延、叶延、辟奚、视连、视罴、树洛干。
  
      吐谷浑,慕容廆之庶长兄也,其父涉归分部落一千七百家以隶之。及涉归卒,廆嗣位,而二部马斗,廆怒曰“先公分建有别,奈何不相远离,而令马斗”吐谷浑曰“马为畜耳,斗其常性,何怒于人。乖别甚易,当去汝于万里之外矣”于是遂行。廆悔之,遣其长史史那楼冯及父时耆旧追还之。吐谷浑曰“先公称卜筮之言,当有二子克昌,祚流后裔。我卑庶也、理无并大,今因马而别,殆天所启乎。诸君试驱马令东,马若还东,我当相随去矣”楼冯遣从者二千骑,拥马东出数百步,辄悲鸣西走。如是者十馀辈,楼冯跪而言曰“此非人事也”遂止。鲜卑谓兄为阿干,廆追思之,作《阿干之歌》,岁暮穷思,常歌之。
  
      吐谷浑谓其部落曰“我兄弟俱当享国,廆及曾玄才百馀年耳。我玄孙已后,庶其昌乎”于是乃西附阴山。属永嘉之乱,始度陇而西,其后子孙据有西零已西甘松之界,极乎白兰数千里。然有城郭而不居,随逐水草,庐帐为屋,以肉酪为粮。其官置长史、司马、将军,颇识文字。其男子通服长裙,帽或戴幂?。妇人以金花为首饰,辫发萦后,缀以珠贝。其婚姻,富家厚出娉财,窃女而去。父卒,妻其群母。兄亡,妻其诸嫂。丧服制,葬讫而除。国无常税,调用不给,辄敛富室商人,取足而止。杀人及盗马者罪至死,他犯则征物以赎。地宜大麦,而多蔓菁,颇有菽粟。出蜀马、牦牛。西北杂种谓之为阿柴虏,或号为野虏焉。吐谷浑年七十二卒,有子六十人,长曰吐延,嗣。
  
      吐延身长七尺八寸,雄姿魁杰,羌虏惮之,号曰项羽。性俶傥不群,尝慷慨谓其下曰“大丈夫生不在中国,当高光之世,与韩、彭、吴、邓并驱中原,定天下雌雄,使名垂竹帛,而潜窜穷山,隔在殊俗,不闻礼教于上京,不得策名于天府,生与麋鹿同群,死作毡裘之鬼,虽偷观日月,独不愧于心乎”性酷忍,而负其智,不能恤下,为羌酋姜聪所刺。剑犹在其身,谓其将纥拔泥曰“竖子刺吾,吾之过也,上负先公,下愧士女。所以控制诸羌者,以吾故也。吾死之后,善相叶延,速保白兰”言终而卒。在位十三年,有子十二人,长子叶延嗣。
  
      叶延年十岁,其父为羌酋姜聪所害,每旦缚草为姜聪之象,哭而射之,中之则号泣,不中则瞋目大呼。其母谓曰“姜聪,诸将已屠鲙之矣,汝何为如此”叶延泣曰“诚知射草人不益于先仇,以申罔极之志耳”性至孝,母病,五日不食,叶延亦不食。长而沈毅,好问天地造化、帝王年历。司马薄洛邻曰“臣等不学,实未审三皇何父之子,五帝谁母所生”延曰“自羲皇以来,符命玄象昭言著见,而卿等面墙,何其鄙哉。语曰夏虫不知冬冰,良不虚也”又曰“《礼》云公孙之子得以王父字为氏,吾祖始自昌黎光宅于此,今以吐谷浑为氏,尊祖之义也”在位二十三年卒,年三十三。有子四人,长子辟奚嗣。
  
      辟奚性仁厚慈惠。初闻苻坚之盛,遣使献马五十匹,金银五百斤。坚大悦,拜为安远将军。时辟奚三弟皆专恣,长史钟恶地恐为国害,谓司马乞宿云曰“昔郑庄公、秦昭王以一弟之宠,宗祀几倾,况今三孽并骄,必为社稷之患。吾与公忝当元辅,若获保首领以没于地,先君有问,其将何辞。吾今诛之矣”宿云请白辟奚,恶地曰“吾王无断,不可以告”于是因群下入觐,遂执三弟而诛之。辟奚自投于床,恶地等奔而扶之,曰“臣昨梦先王告臣云:三弟将为逆乱,汝速除之。臣谨奉先王之命矣”辟奚素友爱,因恍惚成疾,谓世子视连曰“吾祸灭同生,何以见之于地下。国事大小,汝宜摄之,吾馀年残命,寄食而已”遂以忧卒。在位二十五年,时年四十二。有子六人,视连嗣。
  
      视连既立,通聘于乞伏乾归,拜为白兰王。视连幼廉慎有志性,以父忧卒,不知政事,不饮酒游田七年矣。钟恶地进曰“夫人君者,以德御世,以威齐众,养以五味,娱以声色。此四者,圣帝明王之所先也,而公皆略之。昔昭公俭啬而丧,偃王仁义而亡,然则仁义所以存身,亦所以亡己。经国者,德礼也。济世者,刑法也。二者或差,则纲维失绪。明公奕叶重光,恩结西夏,虽仁孝发于天然,犹宜宪章周孔,不可独追徐偃之仁,使刑德委而不建”视连泣曰“先王追友于之痛,悲愤升遐,孤虽纂业,尸存而已。声色游娱,岂所安也。纲维刑礼,付之将来”临终,谓其子视罴曰“我高祖吐谷浑公常言子孙必有兴者,永为中国之西藩,庆流百世。吾已不及,汝亦不见,当在汝之子孙辈耳”在位十五年而卒。有二子,长曰视罴,少曰乌纥堤。
  
      视罴性英果,有雄略,尝从容谓博士金城骞苞曰“《易》云:动静有常,刚柔断矣。先王以仁宰世,不任威刑,所以刚柔靡断,取轻邻敌。当仁不让,岂宜拱默者乎。今将秣马厉兵,争衡中国,先生以为何如”苞曰“大王之言,高世之略,秦陇英豪所愿闻也”于是虚襟抚纳,众赴如归。乞伏乾归遣使拜为使持节、都督龙涸已西诸军事、沙州牧、白兰王。视罴不受,谓使者曰“自晋道不纲,奸雄竞逐,刘、石虐乱,秦、燕跋扈,河南王处形胜之地,宜当纠合义兵,以惩不顺,奈何私相假署,拟僭群凶。寡人承五祖之休烈,控弦之士二万,方欲扫氛秦陇,清彼沙凉,然后饮马泾渭,戮问鼎之竖,以一丸尼封东关,闭燕赵之路,迎天子于西京,以尽遐藩之节,终不能如季孟、子阳妄自尊大。为吾白河南王,何不立勋帝室,策名王府,建当年之功,流芳来叶邪”乾归大怒,然惮其强,初犹结好,后竟遣众击之。视罴大败,退保白兰。在位十一年,年三十三卒。子树洛干年少,传位于乌纥堤。
  
      乌纥堤一名大孩,性软弱,耽酒淫色,不恤国事。乞伏乾归之入长安也,乌纥堤屡抄其境。乾归怒,率骑讨之。乌纥堤大败,亡失万馀口,保于南凉,遂卒于胡国。在位八年,时年三十五。视罴之子树洛干立。
  
      树洛干九岁而孤,其母念氏聪惠有姿色,乌纥堤妻之,有宠,遂专国事。洛干十岁便自称世子,年十六嗣位,率所部数千家奔归莫何川,自称大都督、车骑大将军、大单于、吐谷浑王。化行所部,众庶乐业,号为戊寅可汗,沙漒杂种莫不归附。乃宣言曰“孤先祖避地于此,暨孤七世,思与群贤共康休绪。今士马桓桓,控弦数万,孤将振威梁益,称霸西戎,观兵三秦,远朝天子,诸君以为何如”众咸曰“此盛德之事也,愿大王自勉”乞伏乾归甚忌之,率骑二万,攻之于赤水。树洛干大败,遂降乾归,乾归拜为平狄将军、赤水都护,又以其弟吐护真为捕虏将军、层城都尉。其后屡为乞伏炽磐所破,又保白兰,惭愤发病而卒。在位九年,时年二十四。炽磐闻其死,喜曰“此虏矫矫,所谓有豕白蹄也”有子四人,世子拾虔嗣。其后世嗣不绝。
  
      焉耆国西去洛阳八千二百里,其地南至尉犁,北与乌孙接,方四百里。四面有大山,道险隘,百人守之,千人不过。其俗丈夫翦发,妇人衣襦,著大袴。婚姻同华夏。好货利,任奸诡。王有侍卫数十人,皆倨慢无尊卑之礼。
  
      武帝太康中,其王龙安遣子入侍。安夫人狯胡之女,妊身十二月,剖胁生子,曰会,立之为世子。会少而勇杰,安病笃,谓会曰“我尝为龟兹王白山所辱,不忘于心。汝能雪之,乃吾子也”及会立,袭灭白山,遂据其国,遣子熙归本国为王。会有胆气筹略,遂霸西胡,葱岭以东莫不率服。然恃勇轻率,尝出宿于外,为龟兹国人罗云所杀。
  
      其后张骏遣沙州刺史杨宣率众疆理西域,宣以部将张植为前锋,所向风靡。军次其国,熙距战于贲仑城,为植所败。植时屯铁门,未至十馀里,熙又率众先要之于遮留谷。植将至,或曰“汉祖畏于柏人,岑彭死于彭亡,今谷名遮留,殆将有伏”植单骑尝之,果有伏发。植驰击败之,进据尉犁,熙率群下四万人肉袒降于宣。吕光讨西域,复降于光。及光僭位,熙又遣子入侍。
  
      龟兹国西去洛阳八千二百八十里,俗有城郭,其城三重,中有佛塔庙千所。人以田种畜牧为业,男女皆翦发垂项。王宫壮丽,焕若神居。
  
      武帝太康中,其王遣子入侍。惠怀末,以中国乱,遣使贡方物于张重华。苻坚时,坚遣其将吕光率众七万伐之,其王白纯距境不降,光进军讨平之。
  
      大宛西去洛阳万三千三百五十里,南至大月氏,北接康居,大小七十馀城。土宜稻麦,有蒲陶酒,多善马,马汗血。其人皆深目多须。其俗娶妇先以金同心指镮为娉,又以三婢试之。不男者绝婚。奸淫有子,皆卑其母。与人马乘不调坠死者,马主出敛具。善市贾,争分铢之利,得中国金银,辄为器物,不用为币也。
  
      太康六年,武帝遣使杨颢拜其王蓝庾为大宛王。蓝庾卒,其子摩之立,遣使贡汗血马,
  
      康居国在大宛西北可二千里,与粟弋、伊列邻接。其王居苏薤城。风俗及人貌、衣服略同大宛。地和暖,饶桐柳蒲陶,多牛羊,出好马。泰始中,其王那鼻遣使上封事,并献善马。
  
      大秦国一名犁鞬,在西海之西,其地东西南北各数千里。有城邑,其城周回百馀里。屋宇皆以珊瑚为棁栭,琉璃为墙壁,水精为柱础。其王有五宫,其宫相去各十里,每旦于一宫听事,终而复始。若国有灾异,辄更立贤人,放其旧王,被放者亦不敢怨。有官曹簿领,而文字习胡,亦有白盖小车、旌旗之属,及邮驿制置,一如中州。其人长大,貌类中国人而胡服。其土多出金玉宝物、明珠、大贝,有夜光璧、骇鸡犀及火浣布,又能刺金缕绣及积锦缕罽。以金银为钱,银钱十当金钱之一。安息、天竺人与之交市于海中,其利百倍。邻国使到者,辄廪以金钱。途经大海,海水咸苦不可食,商客往来皆赍三岁粮,是以至者稀少。
  
      汉时都护班超遣掾甘英使其国,入海,船人曰“海中有思慕之物,往者莫不悲怀。若汉使不恋父母妻子者,可入”英不能渡。武帝太康中,其王遣使贡献。
  
      南蛮,林邑、扶南。
  
      林邑国本汉时象林县,则马援铸柱之处也,去南海三千里。后汉末,县功曹姓区,有子曰连,杀令自立为王,子孙相承。其后王无嗣,外孙范熊代立。熊死,子逸立。其俗皆开北户以向日,至于居止,或东西无定。人性凶悍,果于战斗,便山习水,不闲平地。四时暄暖,无霜无雪,人皆倮露徒跣,以黑色为美。贵女贱男,同姓为婚,妇先娉婿。女嫁之时,著迦盘衣,横幅合缝如井栏,首戴宝花。居丧翦鬓谓之孝,燔尸中野谓之葬。其王服天冠,被缨络,每听政,子弟侍臣皆不得近之。
  
      自孙权以来,不朝中国。至武帝太康中,始来贡献。咸康二年,范逸死,奴文纂位。文,日南西卷县夷帅范椎奴也。尝牧牛涧中,获二鲤鱼,化成铁,用以为刀。刀成,乃对大石嶂而咒之曰“鲤鱼变化,冶成双刀,石嶂破者,是有神灵”进斫之,石即瓦解。文知其神,乃怀之。随商贾往来,见上国制度,至林邑,遂教逸作宫室、城邑及器械。逸甚爱信之,使为将。文乃谮逸诸子,或徙或奔。及逸死,无嗣,文遂自立为王。以逸妻妾悉置之高楼,从己者纳之,不从者绝其食。于是乃攻大岐界、小岐界、式仆、徐狼、屈都、乾鲁、扶单等诸国,并之,有众四五万人。遣使通表入贡于帝,其书皆胡字。至永和三年,文率其众攻陷日南,害太守夏侯览,杀五六千人,余奔九真,以览尸祭天,铲平西卷县城,遂据日南。告交州刺史朱蕃,求以日南北鄙横山为界。
  
      初,徼外诸国尝赍宝物自海路来贸货,而交州刺史、日南太守多贪利侵侮,十折二三。至刺史姜壮时,使韩戢领日南太守,戢估较太半,又伐船调枹,声云征伐,由是诸国恚愤。且林邑少田,贪日南之地,戢死绝,继以谢擢,侵刻如初。及览至郡,又耽荒于酒,政教愈乱,故被破灭。
  
      既而文还林邑。是岁,朱蕃使督护刘雄戍于日南,文复攻陷之。四年,文又袭九真,害士庶十八九。明年,征西督护滕畯率交广之兵伐文于卢容,为文所败,退次九真。其年,文死,子佛嗣。
  
      升平末,广州刺史滕含率众伐之,佛惧,请降,含与盟而还。至孝武帝宁康中,遣使贡献。至义熙中,每岁又来寇日南、九真、九德等诸郡,杀伤甚众,交州遂致虚弱,而林邑亦用疲弊。
  
      佛死,子胡达立,上疏贡金盘碗及金钲等物。
  
      扶南西去林邑三千馀里,在海大湾中,其境广袤三千里,有城邑宫室。人皆丑黑拳发,倮身跣行。性质直,不为寇盗,以耕种为务,一岁种,三岁获。又好雕文刻镂,食器多以银为之,贡赋以金银珠香。亦有书记府库,文字有类于胡。丧葬婚姻略同林邑。
  
      其王本是女子,字叶柳。时有外国人混溃者,先事神,梦神赐之弓,又教载舶入海。混溃旦诣神祠,得弓,遂随贾人泛海至扶南外邑。叶柳率众御之,混溃举弓,叶柳惧,遂降之。于是混溃纳以为妻,而据其国。后胤衰微,子孙不绍,其将范寻复世王扶南矣。
  
      武帝泰始初,遣使贡献。太康中,又频来。穆帝升平初,复有竺旃檀称王,遣使贡驯象。帝以殊方异兽,恐为人患,诏还之。北狄,匈奴。
  
      匈奴之类,总谓之北狄。匈奴地南接燕赵,北暨沙漠,东连九夷,西距六戎。世世自相君臣,不禀中国正朔。夏曰:薰鬻,殷曰鬼方,周曰猃狁,汉曰匈奴。其强弱盛衰、风俗好尚区域所在,皆列于前史。
  
      前汉末,匈奴大乱,五单于争立,而呼韩邪单于失其国,携率部落,入臣于汉。汉嘉其意,割并州北界以安之。于是匈奴五千馀落入居朔方诸郡,与汉人杂处。呼韩邪感汉恩,来朝,汉因留之,赐其邸舍,犹因本号,听称单于,岁给绵绢钱谷,有如列侯。子孙传袭,历代不绝。其部落随所居郡县,使宰牧之,与编户大同,而不输贡赋。多历年所,户口渐滋,弥漫北朔,转难禁制。后汉末,天下骚动,群臣竞言胡人猥多,惧必为寇,宜先为其防。建安中,魏武帝始分其众为五部,部立其中贵者为帅,选汉人为司马以监督之。魏末,复改帅为都尉。其左部都尉所统可万馀落,居于太原故兹氏县。右部都尉可六千馀落,居祁县。南部都尉可三千馀落,居蒲子县。北部都尉可四千馀落,居新兴县。中部都尉可六千馀落,居大陵县。
  
      武帝践阼后,塞外匈奴大水,塞泥、黑难等二万馀落归化,帝复纳之,使居河西故宜阳城下。后复与晋人杂居,由是平阳、西河、太原、新兴、上党、乐平诸郡靡不有焉。泰始七年,单于猛叛,屯孔邪城。武帝遣娄侯何桢持节讨之。桢素有志略,以猛众凶悍,非少兵所制,乃潜诱猛左部督李恪杀猛,于是匈奴震服,积年不敢复反。其后稍因忿恨,杀害长史,渐为边患。侍御史西河郭钦上疏曰“戎狄强犷,历古为患。魏初人寡,西北诸郡皆为戎居。今虽服从,若百年之后有风尘之警,胡骑自平阳、上党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冯翊、安定、上郡尽为狄庭矣。宜及平吴之威,谋臣猛将之略,出北地、西河、安定,复上郡,实冯翊,于平阳已北诸县募取死罪,徙三河、三魏见士四万家以充之。裔不乱华,渐徙平阳、弘农、魏郡、京兆、上党杂胡,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万世之长策也”帝不纳。至太康五年,复有匈奴胡太阿厚率其部落二万九千三百人归化。七年,又有匈奴胡都大博及萎莎胡等各率种类大小凡十万馀口,诣雍州刺史扶风王骏降附。明年,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复率种落大小万一千五百口,牛二万二千头,羊十万五千口,车庐什物不可胜纪,来降,并贡其方物,帝并抚纳之。
  
      北狄以部落为类,其入居塞者有屠各种、鲜支种、寇头种、乌谭种、赤勒种、捍蛭种、黑狼种、赤沙种、郁鞞种、萎莎种、秃童种、勃蔑种、羌渠种、贺赖种、钟跂种、大楼种、雍屈种、真树种、力羯种,凡十九种,皆有部落,不相杂错。屠各最豪贵,故得为单于,统领诸种。其国号有左贤王、右贤王、左奕蠡王、右奕蠡王、左於陆王、右于陆王、左渐尚王、右渐尚王、左朔方王、右朔方王、左独鹿王、右独鹿王、左显禄王、右显禄王、左安乐王、右安乐王、凡十六等,皆用单于亲子弟也。其左贤王最贵,唯太子得居之。其四姓,有呼延氏、卜氏、兰氏、乔氏。而呼延氏最贵,则有左日逐、右日逐,世为辅相。卜氏则有左沮渠、右沮渠。兰氏则有左当户、右当户。乔氏则有左都侯、右都侯。又有车阳、沮渠、余地诸杂号,犹中国百官也。其国人有綦毋氏、勒氏、皆勇健,好反叛。武帝时,有骑督綦毋伣邪伐吴有功,迁赤沙都尉。
  
      惠帝元康中,匈奴郝散攻上党,杀长吏,入守上郡。明年,散弟度元又率冯翊、北地羌胡攻破二郡。自此已后,北狄渐盛,中原乱矣。
  
      史臣曰:夫宵形禀气,是称万物之灵,系土随方,乃有群分之异。蹈仁义者为中寓,肆凶犷者为外夷,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夷狄之徒,名教所绝,窥边侯隙,自古为患,稽诸前史,凭陵匪一。轩皇北逐,唐帝南征,殷后东戡,周王西狩,皆所以御其侵乱也。嬴刘之际,匈奴最强。元成之间,呼韩委质,汉嘉其节,处之中壤。历年斯永,种类逾繁,舛号殊名,不可胜载。爰及泰始,匪革前迷,广辟塞垣,更招种落,纳萎莎之后附,开育鞠之新降,接帐连韝,充郊掩甸。既而沸唇成俗,鸣镝为群,振鸮响而挻灾,恣狼心而逞暴。何桢纵策,弗沮于奸萌。郭钦驰疏,无救于妖渐。未环星纪,坐倾都邑,黎元涂地,凶族滔天。迹其所由,抑武皇之失也。吐谷浑分绪伪燕,远辞正嫡,率东胡之馀众,掩西羌之旧宇,纲疏政暇,地广兵全,廓万里之基,贻一匡之训,弗忘忠义,良可嘉焉。吐延夙标宏伟,见方于项籍,始遵朝化,遽夭于姜聪,高节不群,亦殊藩之秀也。叶延至孝,寄新哀于射草。辟奚深友,迈古烈于分荆。视连蒸蒸,光奉先之义。视罴矫矫,蕴经时之略。洛干童幼,早擅英规,未骋雄心,先摧凶手,奉顺者必败,岂天亡晋乎。且浑廆连枝,生自边极,各谋孙而翼子,咸革裔而希华。廆胤奸凶,假凤图而窃号,浑嗣忠谨,距龙涸而归诚。怀奸者数世而亡,资忠者累叶弥劭,积善馀庆,斯言信矣。
  
      赞曰:逖矣前王,区别群方。叛由德弛,朝因化昌。武后升图,智昧迁胡。遽沦家国,多谢明谟。谷浑英奋,思矫穨运。克昌基绪,实资忠训。
  
      《晋书》 唐·房玄龄等

7. 《晋书》卷八十七 列传第五十七

◎凉武昭王 李玄盛〔子士业〕
  
    武昭王讳暠,字玄盛,小字长生,陇西成纪人,姓李氏,汉前将军广之十六世孙也。广曾祖仲翔,汉初为将军,讨叛羌于素昌,素昌即狄道也,众寡不敌,死之。仲翔子伯考奔丧,因葬于狄道之东川,遂家焉,世为西州右姓。高祖雍,曾祖柔,仕晋并历位郡守。祖弇,仕张轨为武卫将军、安世亭侯。父昶,幼有令名,早卒,遗腹生玄盛。少而好学,性沈敏宽和,美器度,通涉经史,尤善文义。及长,颇习武艺,诵孙吴兵法。尝与吕光太史令郭黁及其同母弟宋繇同宿,黁起谓繇曰“君当位极人臣,李君有国土之分,家有騧草马生白额驹,此其时也”
  
    吕光末,京兆段业自称凉州牧,以敦煌太守赵郡孟敏为沙州刺史,署玄盛效谷令。敏寻卒,敦煌护军冯翊郭谦、沙州治中敦煌索仙等以玄盛温毅有惠政,推为宁朔将军、敦煌太守。玄盛初难之,会宋繇仕于业,告归敦煌,言于玄盛曰“兄忘郭黁之言邪。白额驹今已生矣”玄盛乃从之。寻进号冠军,称藩于业。业以玄盛为安西将军、敦煌太守,领护西胡校尉。
  
    及业僭称凉王,其右卫将军索嗣构玄盛于业,乃以嗣为敦煌太守,率骑五百而西,未至二十里,移玄盛使迎己。玄盛惊疑,将出迎之,效谷令张邈及宋繇止之曰“吕氏政衰,段业暗弱,正是英豪有为之日,将军处一国成资,奈何束手于人。索嗣自以本邦,谓人情附己,不虞将军卒能距之,可一战而擒矣”宋繇亦曰“大丈夫已为世所推,今日便授首于嗣,岂不为天下笑乎。大兄英姿挺杰,有雄霸之风,张王之业不足继也”玄盛曰“吾少无风云之志,因官至此,不图此郡士人忽尔见推。向言出迎者,未知士大夫之意故也”因遣繇觇嗣。繇见嗣,啖以甘言,还谓玄盛曰“嗣志骄兵弱,易擒耳”于是遣其二子士业、让与邈、繇及司马尹建兴等逆战,破之,嗣奔还张掖。玄盛素与嗣善,结为刎颈交,反为所构,故深恨之,乃罪状嗣于段业。业将且渠男又恶嗣,至是,因劝除之。业乃杀嗣,遣使谢玄盛,分敦煌之凉兴、乌泽、晋昌之宜禾三县为凉兴郡,进玄盛持节、都督凉兴已西诸军事、镇西将军,领护西夷校尉。时有赤气起于玄盛后园,龙迹见于小城。
  
    隆安四年,晋昌太守唐瑶移檄六郡,推玄盛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公、领秦凉二州牧、护羌校尉。玄盛乃赦其境内,建年为庚子,追尊祖弇曰凉景公,父昶凉简公。以唐瑶为征东将军,郭谦为军咨祭酒,索仙为左长史,张邈为右长史,尹建兴为左司马,张体顺为右司马,张条为牧府左长史,令狐溢为右长史,张林为太府主簿,宋繇、张谡为从事中郎,繇加折冲将军,谡加扬武将军,索承明为牧府右司马,令狐迁为武卫将军、晋兴太守,氾德瑜为宁远将军、西郡太守,张靖为折冲将军、河湟太守,索训为威远将军,西平太守,赵开为骍马护军、大夏太守,索慈为广武太守,阴亮为西安太守,令狐赫为武威太守,索术为武兴太守,以招怀东夏。又遣宋繇东伐凉兴,并击玉门已西诸城,皆下之,遂屯玉门、阳关,广田积谷,为东伐之资。
  
    初,吕光之称王也,遣使市六玺玉于于寘,至是,玉至敦煌,纳之郡府。仍于南门外临水起堂,名曰靖恭之堂,以议朝政,阅武事。图赞自古圣帝明王、忠臣孝子、烈士贞女,玄盛亲为序颂,以明鉴戒之义,当时文武群僚亦皆图焉。有白雀翔于靖恭堂,玄盛观之大悦。又立泮宫,增高门学生五百人。起嘉纳堂于后园,以图赞所志。
  
    义熙元年,玄盛改元为建初,遣舍人黄始、梁兴间行奉表诣阙曰:
  
    昔汉运将终,三国鼎峙,钧天之历,数钟皇晋。高祖阐鸿基,景文弘帝业,嗣武受终,要荒率服,六合同风,宇宙齐贯。而惠皇失驭,权臣乱纪,怀愍屯邅,蒙尘于外,悬象上分,九服下裂,眷言顾之,普天同憾。伏惟中宗元皇帝基天绍命,迁幸江表,荆扬蒙弘覆之矜,五都为荒榛之薮。故太尉、西平武公轨当元康之初,属扰攘之际,受命典方,出抚此州,威略所振,声盖海内。明盛继统,不损前志,长旌所指,仍辟三秦,义立兵强,拓境万里。文桓嗣位,奕叶载德,囊括关西,化被崐裔,遐迩款藩,世修职贡。晋德之远扬,繄此州是赖。大都督、大将军天锡以英挺之姿,承七世之业,志匡时难,克隆先勋,而中年降灾,兵寇侵境,皇威遐邈,同奖弗及,以一方之师抗七州之众,兵孤力屈,社稷以丧。
  
    臣闻历数相推,归余于终,帝王之兴,必有闰位。是以共工乱象于黄农之间,秦项篡窃于周汉之际,皆机不转踵,覆餗成凶。自戎狄陵华,已涉百龄,五胡僭袭,期运将杪,四海颙颙,悬心象魏。故师次东关,赵魏莫不企踵。淮南大捷,三方欣然引领。伏惟陛下道协少康,德侔光武,继天统位,志清函夏。至如此州,世笃忠义,臣之群僚以臣高祖东莞太守雍、曾祖北地太守柔荷宠前朝,参忝时务,伯祖龙骧将军、广晋太守、长宁侯卓,亡祖武卫将军、天水太守、安世亭侯弇毗佐凉州,著功秦陇,殊宠之隆,勒于天府,妄臣无庸,辄依窦融故事,迫臣以义,上臣大都督、大将军、凉公、领秦凉二州牧、护羌校尉。臣以为荆楚替贡。齐桓兴召陵之师,诸侯不恭,晋文起城濮之役,用能勋光践土,业隆一匡,九域赖其弘猷,《春秋》恕其专命。功冠当时,美垂干祀。况今帝居未复,诸夏昏垫,大禹所经,奄为戎墟,五岳神山,狄污其三,九州名都,夷秽其七,辛有所言,于兹而验。微臣所以叩心绝气,忘寝与食,雕肝焦虑,不遑宁息者也。江凉虽辽,义诚密迩,风云苟通,实如唇齿。臣虽名未结于天台,量未著于海内,然凭赖累祖宠光余烈,义不细辞,以稽大务,辄顺群议,亡身即事。辕弱任重,惧忝威命。昔在春秋,诸侯宗周,国皆称元,以布时令。今天台邈远,正朔未加,发号施令,无以纪数。辄年冠建初,以崇国宪。冀杖宠灵,全制一方,使义诚著于所天,玄风扇于九壤,殉命灰身,陨越慷慨。
  
    玄盛谓群僚曰“昔河右分崩,群豪竞起,吾以寡德为众贤所推,何尝不忘寝与食,思济黎庶。故前遣母弟繇董率云骑,东殄不庭,军之所至,莫不宾下。今惟蒙逊鸱趶一城。自张掖已东,晋之遗黎虽为戎虏所制,至于向义思风,过于殷人之望西伯。大业须定,不可安寝,吾将迁都酒泉,渐逼寇穴,诸君以为何如”张邈赞成其议,玄盛大悦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张长史与孤同矣,夫复何疑”乃以张体顺为宁远将军、建康太守,镇乐涫,征宋繇为右将军,领敦煌护军,与其子敦煌太守让镇敦煌,遂迁居于酒泉。手令诫其诸子曰:
  
    吾自立身,不营世利。经涉累朝,通否任时。初不役智,有所要求,今日之举,非本愿也。然事会相驱,遂荷州土,忧责不轻,门户事重。虽详人事,未知天心,登车理辔,百虑填胸。后事付汝等,粗举旦夕近事数条,遭意便言,不能次比。至于杜渐防萌,深识情变,此当任汝所见深浅,非吾敕诫所益也。汝等虽年未至大,若能克己纂修,比之古人,亦可以当事业矣。苟其不然,虽至白首,亦复何成。汝等其戒之慎之。
  
    节酒慎言,喜怒必思,爱而知恶,憎而知善,动念宽恕,审而后举。众之所恶,勿轻承信,详审人,核真伪,远佞谀,近忠正。蠲刑狱,忍烦扰,存高年,恤丧病,勤省案,听讼诉。刑法所应,和颜任理,慎勿以情轻加声色。赏勿漏疏,罚勿容亲。耳目人间,知外患苦。禁御左右,无作威福。勿伐善施劳,逆诈亿必,以示己明。广加咨询,无自专用,从善如顺流,去恶如探汤。富贵而不骄者至难也,念此贯心,勿忘须臾。僚佐邑宿,尽礼承敬,宴飨馔食,事事留怀。古今成败,不可不知,退朝之暇,念观典籍,面墙而立,不成人也。
  
    此郡世笃忠厚,人物郭雅,天下全盛时,海内犹称之,况复今日,实是名邦,正为五百年乡党婚亲相连,至于公理,时有小小颇回,为当随宜斟酌。吾临莅五年,兵难骚动,未得休众息役,惠康士庶。至于掩瑕藏疾,涤除疵垢,朝为寇仇,夕委心膂,虽未足希准古人,粗亦无负于新旧。事任公平,坦然无类,初不容怀,有所损益,计近便为少,经远如有馀,亦无愧于前志也。
  
    初,玄盛之西也,留女敬爱养于外祖尹文。文既东迁,玄盛从姑梁褒之母养之。其后秃发傉檀假道于北山。鲜卑遣褒送敬爱于酒泉,并通和好。玄盛遣使报聘,赠以方物。玄盛亲率骑二万,略地至于建东,鄯善前部王遣使贡其方物,且渠蒙逊来侵,至于建康,掠三千馀户而归。玄盛大怒,率骑追之,及于弥安,大败之,尽收所掠之户。
  
    初,苻坚建元之末,徙江汉之人万馀户于郭煌,中州之人有田畴不辟者,亦徙七千馀户。郭黁之寇武威,武威、张掖已东人西奔敦煌、晋昌者数千户。及玄盛东迁。皆徙之于酒泉,分南人五千户置会稽郡,中州人五千户置广夏郡,馀万三千户分置武威、武兴、张掖三郡,筑城于敦煌南子亭,以威南虏,又以前表未报,复遣沙门法泉间行奉表,曰:
  
    江山悠隔,朝宗无阶,延首云极,翘企遐方。伏惟陛下应期践位,景福自天,臣去乙巳岁顺从群议,假统方城,时遣舍人黄始奉表通诚,遥途险旷,未知达不。吴凉悬邈,蜂虿充衢,方珍贡使,无由展御,谨副写前章,或希简达。
  
    臣以其岁进师酒泉,戒戎广平,庶攘茨秽,而黠虏恣睢,未率威教,凭守巢穴,阻臣前路。窃以诸事草创,仓帑未盈,故息兵按甲,务农养士。时移节迈,荏苒三年,抚剑叹愤,以日成岁。今资储已足,器械已充,西招城郭之兵,北引丁零之众,冀凭国威席卷河陇,扬旌秦川,承望诏旨,尽节竭诚,陨越为效。
  
    又臣州界回远,勍寇未除,当顺镇副为行留部分,辄假臣世子士业监前锋诸军事、抚军将军、护羌校尉,督摄前军,为臣先驱。又敦煌郡大众殷,制御西域,管辖万里,为军国之本,辄以次子让为宁朔将军、西夷校尉、敦煌太守,统摄昆裔,辑宁殊方。自余诸子,皆在戎间,率先士伍,臣总督大纲,毕在输力,临机制命,动靖续闻。
  
    玄盛既迁酒泉,乃敦劝稼穑。群僚以年谷频登,百姓乐业,请勒铭酒泉,玄盛许之。于是使儒林祭酒刘彦明为文,刻石颂德。既而蒙逊每年侵寇不止,玄盛志在以德抚其境内,但与通和立盟,弗之校也。是时白狼、白兔、白雀、白雉、白鸠皆栖其园囿,其群下以为白祥金精所诞,皆应时邕而至,又有神光、甘露、连理、嘉禾众瑞,请史官记其事,玄盛从之。寻而蒙逊背盟来侵,玄盛遣世子士业要击败之,获其将且渠百年。
  
    玄盛上巳日宴于曲水,命群僚赋诗。而亲为之序。于是写诸葛亮训诫以勖诸子曰“吾负荷艰难,宁济之勋未建,虽外总良能,凭股肱之力,而戎务孔殷,坐而待旦。以维城之固,宜兼亲贤,故使汝等未及师保之训,皆弱年受任。常惧弗克,以贻咎悔。古今之事不可以不知,苟近而可师,何必远也。览诸葛亮训励,应璩奏谏,寻其终始,周孔之教尽在中矣。为国足以致安,立身足以成名,质略易通,寓目则了,虽言发往人,道师于此。且经史道德如采菽中原,勤之者则功多,汝等可不勉哉”玄盛乃修敦煌旧塞东西二围,以防北虏之患,筑敦煌旧塞西南二围,以威南虏。
  
    玄盛以纬世之量,当吕氏之末,为群雄所奉,遂启霸图,兵无血刃,坐定千里,谓张氏之业指期而成,河西十郡岁月而一。既而秃发傉檀入据姑臧,且渠蒙逊基宇稍广,于是慨然著《述志赋》焉,其辞曰:
  
    涉至虚以诞驾,乘有舆于本无,禀玄元而陶衍,承景灵之冥符。荫朝云之庵蔼,仰朗日之照煦。既敷既载,以育以成。幼希颜子曲肱之荣,游心上典,玩礼敦经。蔑玄冕于朱门,羡漆园之傲生。尚渔父于沧浪,善沮溺之耦耕,秽鵄鸢之笼哧,钦飞凤于太清。杜世竞于方寸,绝时誉之嘉声。超霄吟于崇岭。奇秀木之陵霜。挺修干之青葱,经岁寒而弥芳。情遥遥以远寄,想四老之晖光。将戢繁荣于常衢,控云辔而高骧。攀琼枝于玄圃,漱华泉之渌浆。和吟凤之逸响,应鸣鸾于南冈。
  
    时弗获青彡,心往形留,眷驾阳林,宛首一丘。冲风沐雨,载沈载浮。利害缤纷以交错,欢感循环而相求。乾扉奄寂以重闭,天地绝津而无舟。悼贞信之道薄,谢惭德于圜流。遂乃去玄览,应世宾,肇弱巾于东宫,并羽仪于英伦,践宣德之秘庭,翼明后于紫宸。赫赫谦光,崇明奕奕,岌岌王居,诜诜百辟,君希虞夏,臣庶夔益。
  
    张王颓岩,梁后坠壑,淳风杪莽以永丧,搢绅沦胥而覆溺。吕发衅于闺墙,厥构摧以倾颠。疾风飘于高木,回汤沸于重泉。飞尘翕以蔽日,大火炎其燎原。名都幽然影绝,千邑阒而无烟。斯乃百六之恒数,起灭相因而迭然。于是人希逐鹿之图,家有雄霸之想,暗王命而不寻,邀非分于无象。故覆车接路而继轨,膏生灵于土壤。哀余类之忪懞,邈靡依而靡仰。求欲专而失逾远,寄玄珠于罔象。
  
    悠悠凉道。鞠焉荒凶,杪杪余躬,迢迢西邦,非相期之所会,谅冥契而来同。跨弱水以建基,蹑昆墟以为墉,总奔驷之骇辔,接摧辕于峻峰。崇崖崨嶪,重险万寻,玄邃窈窕,磐纡嵚岑,榛棘交横,河广水深,狐狸夹路,鸮鵄群吟,挺非我以为用,任至当如影响。执同心以御物,怀自彼于握掌。匪矫情而任荒,乃冥合而一往,华德是用来庭,野逸所以就鞅。
  
    休矣时英,茂哉隽哲,庶罩网以远笼,岂徒射钩与斩袂。或脱梏而缨蕤,或后至而先列,采殊才于岩陆,拔翘彦于无际。思留侯之神遇,振高浪以荡秽。想孔明于草庐,运玄筹之罔滞。洪操槃而慷慨,起三军以激锐。咏群豪之高轨,嘉关张之飘杰,誓报曹而归刘,何义勇之超出。据断桥而横矛,亦雄姿之壮发。辉辉南珍,英英周鲁,挺奇荆吴,昭文烈武,建策乌林,龙骧江浦。摧堂堂之劲阵,郁风翔而云举,绍樊韩之远踪,侔徽猷于召武,非刘孙之鸿度,孰能臻兹大祜。信乾坤之相成,庶物希风而润雨。
  
    崏益既荡,三江已清,穆穆盛勋,济济隆平,御群龙而奋策,弥万载以飞荣,仰遗尘于绝代,企高山而景行。将建朱旗以启路,驱长毂而迅征,靡商风以抗旆,拂招摇之华旌,资神兆于皇极,协五纬之所宁。赳赳干城,翼翼上弼,恣馘奔鲸,截彼丑类。且洒游尘于当阳,拯凉德于已坠。间昌寓之骖乘,暨襄城而按辔。知去害之在兹,体牧童之所述,审机动之至微,思遗餐而忘寐,表略韵于纨素,托精诚于白日。
  
    玄盛寝疾,顾命宋繇曰“吾少离荼毒,百艰备尝,于丧乱之际,遂为此方所推,才弱智浅,不能一同河右。今气力惙然,当不复起矣。死者大理,吾不悲之,所恨志不申耳。居元首之位者,宜深诫危殆之机。吾终之后,世子犹卿子也,善相辅导,述吾平生,勿令居人之上,专骄自任。军国之宜,委之于卿,无使筹略乖衷,失成败之要”十三年,薨,时年六十七。国人上谥曰武昭王,墓曰建世陵,庙号太祖。
  
    先是,河右不生楸、槐、柏、漆,张骏之世,取于秦陇而植之,终于皆死,而酒泉宫之西北隅有槐树生焉,玄盛又著《槐树赋》以寄情,盖叹僻陋遐方,立功非所也。亦命主簿梁中庸及刘彦明等并作文。感兵难繁兴,时俗喧竞,乃著《大酒容赋》以表恬豁之怀。与辛景、辛恭靖同志友善,景等归晋,遇害江南,玄盛闻而吊之。玄盛前妻,同郡辛纳女,贞顺有妇仪,先卒,玄盛亲为之诔。自余诗赋数十篇。世子谭早卒,第二子士业嗣。
  
    凉后主讳歆,字士业。玄盛薨时,府僚奉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公、领凉州牧、护羌校尉,大赦境内,改年为嘉兴。尊母尹氏为太后,以宋繇为武卫将军、广夏太守、军咨祭酒、录三府事,索仙为征虏将军、张掖太守。
  
    且渠蒙逊遣其张掖太守且渠广宗祚降诱士业,士业遣武卫温宜等赴之,亲勒大军为之后继。蒙逊率众三万,设伏于蓼泉。士业闻,引兵还,为逊所逼。士业亲贯甲先登,大败之,追奔百馀里,俘斩七千馀级。明年,蒙逊又伐士业,士业将出距之,左长史张体顺固谏,乃止。蒙逊大芟秋稼而还。是岁,朝廷以士业为持节、都督七郡诸军事、镇西大将军、护羌校尉、酒泉公。
  
    士业用刑颇严,又缮筑不止,从事中郎张显上疏谏曰“入岁已来,阴阳失序,屡有贼风暴雨,犯伤和气。今区域三分,势不久并,并兼之本,实在农战,怀远之略,事归宽简。而更繁刑峻法,宫室是务,人力凋残,百姓愁悴。致灾之咎,实此之由”主簿氾称又上疏谏曰:
  
    臣闻天之子爱人后,殷勤至矣。故政之不修,则垂灾谴以戒之。改者虽危必昌,宋景是也。其不改者,虽安必亡,虢公是也。元年三月癸卯,敦煌谦德堂陷。八月,效谷地烈。二年元日,昏雾四塞。四月,日赤无光,二旬乃复。十一月,狐上南门。今兹春夏地频五震。六月,陨星于建康。臣虽学不稽古,敏谢仲舒,颇亦闻道于先师,且行年五十有九,请为殿下略言耳目之所闻见,不复能远论书传之事也。
  
    乃者咸安之初,西平地烈,狐入谦光殿前,俄而秦师奄至,都城不守。梁熙既为凉州,藉秦氏兵乱,规有全凉之地,外不抚百姓,内多聚敛,建元十九年姑臧南门崩,陨石于闲豫堂,二十年而吕光东反,子败于前,身戮于后。段业因群胡创乱,遂称制此方,三年之中,地震五十馀所,既而先王龙兴瓜州,蒙逊杀之张掖。此皆目前之成事,亦殿下之所闻知。效谷,先王鸿渐之始,谦德,即尊之室,基陷地裂,大凶之徵也。日者太阳之精,中国之象,赤而无光,中国将为胡夷之所陵灭。谚曰“野兽入家,主人将去”今狐上南门,亦灾之大也。又狐者胡也,天意若曰将有胡人居于此城,南面而居者也。昔春秋之世,星陨于宋,襄公卒为楚所擒。地者至阴,胡夷之象,当静而动,反乱天常,天意若曰胡夷将震动中国,中国若不修德,将有宋襄之祸。
  
    臣蒙先朝布衣之眷,辄自同子弟之亲,是以不避忤上之诛,昧死而进愚款。愿殿下亲仁善邻,养威观衅,罢宫室之务,止游畋之娱。后宫嫔妃、诸夷子女,躬受分田,身劝蚕绩,以清俭素德为荣,息兹奢靡之费,百姓租税,专拟军国。虚衿下士,广招英隽,修秦氏之术,以强国富俗。待国有数年之积,庭盈文武之士,然后命韩白为前驱,纳子房之妙算,一鼓而姑臧可平,长驱可以饮马泾渭,方东面而争天下,岂蒙逊之足忧。不然,臣恐宗庙之危必不出纪。
  
    士业并不纳。
  
    士业立四年而宋受禅,士业将谋东伐,张体顺切谏,乃止。士业闻蒙逊南伐秃发傉檀,命中外戒严,将攻张掖,尹氏固谏,不听,宋繇又固谏,士业并不从。繇退而叹曰“大事去矣,吾见师之出,不见师之还也”士业遂率步骑三万东伐,次于都渎涧。蒙逊自浩亹来,距战于怀城,为蒙逊所败。左右劝士业还酒泉,士业曰“吾违太后明诲,远取败辱,不杀此胡,复何面目以见母也”勒众复战,败于蓼泉,为蒙逊所害。士业诸弟酒泉太守翻、新城太守预、领羽林右监密、左将军眺、右将军亮等西奔敦煌,蒙逊遂入于酒泉。士业之未败也,有大蛇从南门而入,至于恭德殿前。有双雉飞出宫内。通街大树上有乌鹊争巢,鹊为乌所杀。又有敦煌父老令狐炽梦白头公衣帢而谓炽曰“南风动,吹长木,胡桐椎,不中毂”言讫忽然不见。士业小字桐椎,至是而亡。
  
    翻及弟敦煌太守恂与诸子等弃敦煌,奔于北山,蒙逊以索嗣子远绪行敦煌太守。元绪粗崄好杀,大失人和。郡人宋承、张弘以恂在郡有惠政。密信招恂。恂率数十骑入于敦煌,元绪东奔凉兴,宋承等推恂为冠军将军、凉州刺史。蒙逊遣世子德政率众攻恂,恂闭门不战,蒙逊自率众二万攻之,三面起堤,以水灌城。恂遣壮士一千,连版为桥,潜欲决堤,蒙逊勒兵逆战,屠其城。士业子重耳,脱身奔于江左,仕于宋。后归魏,为恒农太守。蒙逊徙翻子宝等于姑臧,岁馀,北奔伊吾,后归于魏,独尹氏及诸女死于伊吾。
  
    玄盛以安帝隆安四年立,至宋少帝景平元年灭,据河右凡二十四年。
  
    史臣曰:王者受图,咸资世德,犹混成之先大帝,若一气之生两仪。是以中阳勃兴,资豢龙之构趾。景亳垂统,本吞燕之开基。凉武昭王英姿杰出,运阴阳而纬武,应变之道如神。吞日月以经天,成物之功若岁。故能怀荒弭暴,开国化家,宅五郡以称藩,屈三分而奉顺。若乃《诗》褒秦仲,后嗣建削平之业。颂美公刘,末孙兴配天之祚。或发迹于汧渭,或布化于邠岐,覆篑创元天之基,疏涓开环海之宅。彼既有渐,此亦同符,是知景命攸归,非一朝之可致,累功积庆,其所由来远矣。
  
    赞曰:武昭英睿,忠勇霸世。王室虽微,乃诚无替。遗黎饮德,绝壤沾惠。积祉丕基,克昌来裔。
  
    《晋书》唐·房玄龄等

《晋书》卷八十七 列传第五十七

8. 《南史》卷七十 列传第六十

   循吏      吉翰杜骥申恬杜慧度阮长之甄法崇傅琰虞愿王洪范沈瑀范述曾孙谦何远郭祖深   昔汉宣帝以为「政平讼理,其惟良二千石乎」。前史亦云,今之郡守,古之诸侯也。故长吏之职,号曰亲人。至于道德齐礼,移风易俗,未有不由之矣。  宋武起自匹庶,知人事艰难,及登庸作宰,留心吏职。而王略外举,未遑内务,奉师之费,日耗千金。播兹宽简,虽所未暇,而黜己屏欲,以俭御身,左右无幸谒之私,闺房无文绮之饰。故能戎车岁驾,邦甸不扰。文帝幼而宽仁,入纂大业,及难兴陕服,六戎薄伐,兴师命将,动在济时。费由府实,事无外扰。自此方内晏安,甿庶蕃息,奉上供徭,止于岁赋,晨出暮归,自事而已。守宰之职以六期为断,虽没世不徙,未及曩时,而人有所系,吏无苟得,家给人足,即事虽难,转死沟渠,于时可免。凡百户之乡,有市之邑,歌谣舞蹈,触处成羣,盖宋世之极盛也。暨元嘉二十七年,举境外捍,于是倾资扫蓄,犹有未供,深赋厚敛,天下骚动。自兹迄于孝建,兵连不息。以区区江东,蕞尔迫隘,荐之以师旅,因之以凶荒,向时之盛,自此衰矣。晋世诸帝多处内房,朝宴所临,东西二堂而已。孝武末年,清暑方构,及永初受命,无所改作,所居唯称西殿,不制嘉名,文帝因之,亦有合殿之称。及孝武承统,制度滋长,犬马余菽粟,土木衣绨绣。追陋前规,更造正光、玉烛、紫极诸殿。雕栾绮节,珠窗网户,嬖女幸臣,赐倾府藏,竭四海不供其欲,殚人命未快其心。明皇继祚,弥笃浮侈,恩不恤下,以至横流。莅人之官,迁变岁属,突不得黔,席未暇暖,蒲、密之化,事未易阶。岂徒吏不及古,人乖于昔,盖由为上所扰,致化莫从。  齐高帝承斯奢纵,辅立幼主,思振人瘼,风移百城。为政未期,擢山阴令傅琰为益州刺史,乃损华反朴,恭己南面,导人以躬,意存勿扰。以山阴大邑,狱讼繁滋,建元三年,别置狱丞,与建康为比。永明继运,垂心政术,杖威善断,犹多漏网,长吏犯法,封刃行诛。郡县居职,以三周为小满。水旱之灾,辄加振恤。十许年中,百姓无犬吠之惊,都邑之盛,士女昌逸,歌声舞节,袨服华妆。桃花渌水之间,秋月春风之下,无往非适。明帝自在布衣,达于吏事,及居宸扆,专务刀笔。未尝枉法申恩,守宰由斯而震。属以魏军入伐,疆埸大扰,兵车连岁,不遑启居,军国糜耗,从此衰矣。继以昏乱,政由羣孽,赋调云起,傜役无度。守宰多倚附权门,互长贪虐,裒刻聚敛,侵扰黎甿。天下摇动,无所措其手足。  梁武在田,知人疾苦,及定乱之始,仍下宽书。东昏时杂调咸悉除省,于是四海之内始得息肩。及践皇极,躬览庶事,日昃听政,求瘼恤隐。乃命輶轩以省方俗,置肺石以达穷人。劳己所先,事唯急病。元年,始去人赀,计丁为布。在身服浣濯之衣,御府无文锦之饰。太官常膳,唯以菜蔬,圆案所陈,不过三盏,盖以俭先海内也。故每选长吏,务简廉平,皆召见于前,亲勖政道。始擢尚书殿中郎到溉为建安内史,左户侍郎刘鬷为晋安太守。溉等居官,并以廉洁着。又着令:小县有能,迁为大县令,大县有能,迁为二千石。于是山阴令丘仲孚有异绩,以为长沙内史,武康令何远清公,以为宣城太守。剖符为吏者,往往承风焉。斯亦近代奖劝之方也。  案前史各立循吏传,序其德美,今并掇采其事,以备此篇云。  吉翰字休文,冯翊池阳人也。初为龙骧将军刘道怜参军,随府转征虏左军参军,随道怜北征广固,赐爵建城县五等侯。参宋武帝中军军事、临淮太守。复为道怜骠骑中兵参军,从事中郎。为将佐十余年,清谨勤正,甚为武帝所知赏。  元嘉中,历位梁、南秦二州刺史,徙益州刺史,加督。在任着美绩,甚得方伯之体,论者称之。  累迁徐州刺史、监徐兖二州豫州之梁郡诸军事,时有死罪囚,典签意欲活之,因翰八关斋呈事,翰省讫,语令且去,明可更呈。明旦,典签不敢复入,呼之乃来。取昨所呈事视讫,谓曰:「卿意当欲宥此囚死命。昨于斋坐见其事,亦有心活之。但此囚罪重,不可全贷,既欲加恩,卿便当代任其罪。」因命左右收典签付狱杀之,原此囚生命。其刑政类如此。自下畏服,莫敢犯禁。卒于官。  杜骥字度世,京兆杜陵人也。高祖预,晋征南将军。曾祖耽,避难河西,因仕张氏。苻坚平凉州,父祖始还关中。  兄坦颇涉史传,宋武帝平长安,随从南还。元嘉中,位青、冀二州刺史,晚度北人,南朝常以伧荒遇之,虽复人才可施,每为清途所隔,坦恒以此慨然。尝与文帝言及史籍,上曰:「金日磾忠孝淳深,汉朝莫及,恨今世无复此辈人。」坦曰:「日磾之美,诚如圣诏,假使出乎今世,养马不暇,岂办见知。」上变色曰:「卿何量朝廷之薄也。」坦曰:「请以臣言之,臣本中华高族,亡曾祖因晋氏丧乱,播迁凉土,直以南度不早,便以荒伧赐隔。日磾胡人,身为牧圉,便超入内侍,齿列名贤。圣朝虽复拔才,臣恐未必能也。」上默然。  北土旧法,问疾必遣子弟。骥年十三,父使候同郡韦华。华子玄有高名,见而异之,以女妻焉。累迁长沙王义欣后军录事参军。  元嘉七年,随到彦之入河南,加建武将军。魏撤河南戍悉归河北,彦之使骥守洛阳。洛阳城废久,又无粮食,及彦之败退,骥欲弃城走,虑为文帝诛。初,武帝平关、洛,致钟虡旧器南还。一大钟坠洛水中,至是帝遣将姚耸夫领千五百人迎致之。时耸夫政率所领牵钟于洛水,骥乃遣使绐之曰:「虏既南度,洛城势弱,今修理城池,并已坚固,军粮又足,所乏者人耳。君率众见就,共守此城,大功既立,取钟无晚。」耸夫信之,率所领就骥。及至城不可守,又无粮食,于是引众去,骥亦委城南奔。白文帝:「本欲以死固守,姚耸夫入城便走,人情沮败,不可复禁。」上怒,使建威将军郑顺之杀耸夫于寿阳。耸夫,吴兴武康人,勇果有气力,宋偏裨小将莫及。  十七年,骥为青、冀二州刺史,在任八年,惠化着于齐土。自义熙至于宋末,刺史唯羊穆之及骥为吏人所称咏。后征为左军将军,兄坦代为刺史,北土以为荣焉。  坦长子琬为员外散骑侍郎,文帝尝有函诏敕坦,琬辄开视。信未及发,又追取之,敕函已发,大相推检。上遣主书诘责骥,并检开函之主。骥答曰:「开函是臣第四息季文,伏待刑坐。」上特原不问。卒官。  第五子幼文薄于行,明帝初,以军功封邵阳县男,寻坐巧妄夺爵。后以发太尉庐江王袆谋反事,拜给事黄门侍郎。废帝元徽中为散骑常侍。幼文所莅贪横,家累千金。与沈勃、孙超之居止接近,又并与阮佃夫厚善。佃夫既死,废帝深疾之。帝微行,夜辄在幼文门墉间听其弦管,积久转不能平,于是自率宿卫兵诛幼文、勃、超之等。兄叔文为长水校尉,亦诛。  申恬字公休,魏郡魏人也。曾祖钟,为石季龙司徒。宋武帝平广固,恬父宣、宣从父兄永皆得归晋,并以干用见知。武帝践阼,拜太中大夫。宣元嘉初,历兖、青二州刺史。恬兄谟与朱修之守滑台。魏克滑台见虏。后得还,为竟陵太守。  恬初为骠骑刘道怜长兼行参军。宋受命,辟东宫殿中将军,度还台,直省十年,不请休急。历下邳、北海二郡太守,所至皆有政绩。又为北谯、梁二郡太守。郡境边接任榛,屡被寇抄。恬到任,密知贼来,乃伏兵要害,出其不意,悉皆禽殄。  元嘉十二年,迁督鲁东平济北三郡诸军事、泰山太守,威惠兼着,吏人便之。二十一年,冀州移镇历下,以恬为冀州刺史,加督。明年,加济南太守。孝武践阼,为青州刺史,寻加督。齐地连岁兴兵,百姓雕弊,恬防御边境,劝课农桑,二三年间,遂皆优实。  性清约,频处州郡,妻子不免饥寒,世以此称之。后拜豫州刺史,以疾征还,道卒。死之日,家无遗财。  子寔,南谯太守。谟子元嗣,海陵太守。元嗣弟谦,临川内史。 
   
最新文章
热门文章
推荐阅读